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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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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进去,这才一眼看到,有个男人正坐在皮沙发的深处,一缕烟雾从沙发中袅袅上升,扩散在客厅中。房间好大,铺着厚厚的地毯,奶油色。她不由自主的看看自己的鞋,湿湿的,曾经踩过雨水,她怕把人家的地毯弄脏了。她还来不及看清是否弄脏了地毯,沙发深处的那个男人已站起身来,面对着她了。她看过去。赵自耕,顶顶有名的大律师,活跃在商业界、司法界、及新闻界的人物。她心中本来对他有个模糊的想像:半秃的头,矮胖的身材,圆鼓鼓的肚子,有锐利如鹰的眼光,尖酸刻薄的言辞……她看过一部名叫“情妇”的电影,里面饰演律师的查尔斯劳顿给了她极深的印象,从此,“名律师”在她的心目中都定了型,全是查尔斯劳顿的翻版。 可是,她眼前却绝非这样一个人物,她几乎是惊愕的望着赵自耕,他好高,起码有一八○公分!他好年轻,一头又黑又浓又密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头发下,他的脸型方正,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光是奕奕有神的。他看来文质彬彬而潇洒自如。他穿得很考究,笔挺的西服裤,咖啡色。米色的衬衫,外面是和裤子同色的西装背心,打着咖啡色有橘红点点的领带。他身材瘦长,背脊挺直,双腿修长……他简直漂亮得有点过了份!而且,他这么年轻,看来只有三十来岁,怎么可能有个考大学的女儿?一定弄错了,这人绝不是赵自耕! 当她在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同样在打量着她。她不知道自己给对方的印象怎样,却很了解自己的穿着打扮都太寒酸了,只是一件简单的黑色套头毛衣,和一条黑色薄呢裙,准像个小寡妇,她想。“韩小姐,”那人开了口,声音很悦耳,几乎是温柔的,但却带着种难以解释的权威性。“请过来坐,好吗?” 她机械化的走了过去,几乎忘记还有个苏慕南了。但,当她回头去看的时候,苏慕南已经不在房里了。她在沙发中坐了下来,赵自耕——如果他确实是赵自耕的话——也坐了下来,坐在她的正对面,他们仍然彼此直视着对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对方。“我以为……”她终于开了口,紧张已成过去,她的情绪放松了,因为,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人绝不是赵自耕了。赵自耕的架子好大,先是秘书,现在又是谁呢?赵自耕的弟弟?亲戚?家人?或是——儿子?“我以为赵律师要亲自和我谈。”她说。他眼底掠过一抹惊讶。 “我是亲自和你谈呀!”他说。 “你就是——赵律师?”她困难的问:“我的意思是说,那位名字叫赵自耕的律师?” “是的。”他微笑起来,很有兴味的看着她。“我一出生,我父母就给我取名字叫赵自耕,怎么?这名字有什么不妥当吗?”“不是名字不妥当,”她困惑的摇摇头,“是你本人……”她咽住了,觉得自己表现得好差劲,说的话全不得体,这人,居然就是赵自耕!“我本人?”他更惊讶了。“我本人有什么不对吗?” “你告诉潘校长,你要给你女儿请一个家庭教师?” “是的。”“你的女儿——她多大啦?” “十八岁!”“你瞧!这就是不对的地方!”她率直的说了出来:“你不可能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除非你十几岁就结婚了!你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名气和事业,除非你十几岁就当律师了!你太年轻,太年轻了!我一直以为,我要来见一个老头子!” 他深深的看她,那镜片后的眼光,到这时才透露出一抹锐利,他似乎想看透她。“这是我一生听过的最技巧的恭维话!”他说,微笑起来,那笑容中竟有种嘲弄的意味。“你一定非常需要这个工作,对不对?”她怔了怔,接着,她就觉得有股热血直往脑子里冲去,使她整个脸都发热了!原来,他竟以为她在讨好他,以为她说这篇话,是因为她急需一个工作!以为她是只摇尾乞怜的小狗?是个谗言媚笑的小人?噢,他确实是赵自耕!尖酸刻薄的言辞,永远怀疑别人的天性,还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倨傲! 她挺直了背脊。或者,她韩佩吟一无所有。贫穷、落寞、寒酸……大概都是她身上的标志。但她一定有一样东西,是这个傲慢刻薄的大律师所看不到的,那就是她秉承父亲的那身傲骨!“你错了,赵大律师!”她冷冷的开了口,重重的吸着气。“我没想到你对‘年轻’两个字那样重视,那样喜欢,你毕竟也只是个平凡的凡人!甚至是个俗人!让我坦白告诉你,我确实被你年轻的外表所困惑。但是,你虚有一副年轻而漂亮的外表,却有颗苍老、世故、多疑、傲慢,而且刻薄的心!”她站起身来,直瞪着他:“抱歉,我占据了你一些时间,别人和你谈话大概是要付律师费的,我算占了便宜了。我走了,你另请高明!”她转过身子,不再看他,就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韩小姐!”他在她身后喊。 她本能的停了停。“回过头来,好吗?”她不想回头。可是,他声音里有一种魔力,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她竟如同被催眠般回过头来了。于是,她看到他一脸的正经和严肃,那眼光温和而深沉。 “如果我伤了你的自尊,你骂还我这篇话也够厉害了!”他说,静静的看着她。“我确实有颗苍老、世故、多疑、傲慢,而且刻薄的心。这是我的职业给我的训练!你称它为职业病也可以。但是,你呢?什么原因让你在这样年纪就如此尖锐和——”他顿了顿。“刻薄?”他微微抬起了眉毛。“你知道你的言辞有多么锋利和刻薄吗?” 她怔住了,然后,她的脸又发热了。这次,不是为了激怒,而是为了羞惭。是的,这两年来,她变得好尖锐,好容易生气。或者,是家里的低气压已经把她压抑得太久了。她垂下了眼睛,忽然沮丧起来。 “对不起,”她喃喃的说,不自禁的发出一声低叹。“我并没有存心要发脾气,我只是受不了别人的误解和冤枉……” 他走向她,停在她面前。 “我们扯平了,好不好?”他问,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温和,非常低沉,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又小心翼翼的加了句:“我——真的看起来那么年轻吗?” “是的。”“谢谢你。”他笑了。“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了不起,我确实是个凡人,而且是个俗人。” 她抬眼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心里有些狐疑,有些迷茫,不太明白他这句话是气话还是真心话。因此,她沉默着。“我结婚得并不早,”收起了笑容,他一本正经的说:“我二十三岁结婚,二十四岁做了爸爸,现在,我女儿十八岁,你可以很容易算出我的年龄了。”他盯着她:“纤纤十岁那年,她妈去世了,幸好我母亲一直和我住在一起,纤纤是奶奶一手捧大的。去年,她考大学落榜,我要她今年重考。说实话,她的成绩很差,没有一门功课好,我知道你教的是文史,我另外给她请了数理老师。那位老师每星期一三五晚上来,你—— 能够在二四六晚上来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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