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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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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管他对嫣然的感情有多神奇,多深切,他却让巧眉的事发生了。现在,他要走进卫家的客厅,他该怎么说?怎么对凌康说?怎么对卫氏夫妇说?甚至,怎么对巧眉说?或者,他应该听嫣然的话,回家去!等风波平息了,等时间冲淡了一些记忆,等他的脑筋再清楚一些……然后再回来面对卫家这一切。但,来不及了,大门洞开,来开门是兰婷自己。 “哦!”兰婷吐出一口长气来。“你们可回来了!嫣然,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你摔跤了吗……”她停住,瞪视他们两个,花园里细雨纷飞,寒风刺骨,嫣然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连大衣都没带出去。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她关上院子的大门,说:“不管怎样,你们先进来再说!” 嫣然和安骋远走进了客厅。 出乎意料之外,客厅里非常安静。仰贤沉坐在一张沙发中,正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凌康坐在另一张沙发里,也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这还是嫣然第一次看到凌康抽烟。至于巧眉——巧眉根本不在客厅里。 嫣然和安骋远一走进门来,两个男人都抬起了头,望着他们。仰贤眼里有关怀,有疑问。凌康却苍白、疲倦、而脸色古怪。“你们总算回来了!”凌康先开口,他盯着嫣然看。“你们哪一个可以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嫣然惊愕得瞪大眼睛。原来他们都不知道!原来巧眉没有说!她不信任的看着凌康,半晌,才哑声问: “你没有问巧眉?”“巧眉不说呀!”凌康又猛抽了一口烟。吸得太猛,以至于呛得大咳了一阵。“你们走了之后,我进房来,就看到巧眉在琴房里哭,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说,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哭。我问秀荷,秀荷说她和张妈在厨房里聊天,什么都没听见,只听到你最后大叫了一声,她们跑出来,你已经冲到院子里去了。我再问巧眉,巧眉就哭得更凶了,后来,她干脆跑进自己的卧室,锁上门,到现在都没出来过。卫伯母他们回家,伯母在门口叫了几百声,巧眉也不理,伯母急了,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去,巧眉已经睡在床上了。我也顾不得礼貌,冲进去看她,她蜷在床上,脸朝着墙,既不肯回头,也不肯说话。伯母问急了,她才闷着声音说了一句:‘去问姐姐!’好,我们只得退出来,你知道巧眉那个性,如果她不肯说,她就怎么也不会说的!现在,嫣然,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嫣然听着,听着。然后,她侧着头沉思,接着,她就歇斯底里的大笑了起来,不能控制的大笑了起来。巧眉巧眉,她心里嚷着:你真聪明,你什么都不说,把难题再抛到我身上来!巧眉巧眉,我欠了你,该了你,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去问姐姐!你要我说什么?说我“看到的”,还是说我“受到的”……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安骋远冲上前去,脸色煞白。他抓住嫣然的胳膊,摇撼着她,呼唤着她:“嫣然!不要这样子!嫣然,嫣然!”他沉痛的一仰头,坚决的说:“她不说,你也不必说,让我来说!” 嫣然立刻止住笑,抬头看他。她眼里亮着泪珠,神经质的点着头:“好,你来说!”她扫视室内。“你们都听他说,只有他说得清楚!他是从头演到底的一场戏,我的角色只在门口大叫一声。让他说!让他说!” 凌康再抽口烟,面色更灰败了,他站在那儿,深刻的注视安骋远。“好,安公子!请你说!” “我看,今晚什么都别说了!”兰婷忽然惊悸起来,她那母性与女性的本能,和她那洞察人性的能力,使她惊觉到可能发生的事。她急促的拦了过来,急促的阻止即将爆发的另一场风暴。“今晚什么都别说!大家都累了。嫣然,你又湿又冷,如果不赶快去洗个澡上床,你一定会生病!安骋远,你的气色也好不到那里去,回家去吧,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凌康,你也回家。我保证你,明天是另外一天,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不!”嫣然喊着,推开了母亲,脸上有副坚决的、狂野的神气。“让他说!你们都听他说!让他说!” “嫣然,”卫仰贤插了进来,和兰婷一样,他开始体会到事态的严重。“不要任性了,你需要休息,我们也都累了,不管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没力气管了……” “他必须说!”嫣然打断了父亲,固执的嚷:“你们真奇怪,为什么今天的伤口,要留到明天来处理!壮士断腕,也是在一瞬间决定而执行!你们现在都在场,他正好说给每一个人听!安骋远!”她狂烈的喊:“你说话呀!说呀!” “喀啦”一声,里面有间卧室的门开了,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巧眉穿了件睡袍,正稳定的、坚决的,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她面色凝重,神态庄严,眉端唇角,有种不顾一切的决心。她站在客厅中间了,抬着头,她用沉静的、坦率的、清晰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你们都不要说!还是我来说!” “巧眉!”兰婷想阻止。 “妈,”巧眉坚定不移的。“你别阻止我,姐姐说得对。今天的伤口,不能留到明天来处理!该开刀就开刀,该缝线就缝线,该锯胳膊锯腿就锯胳膊锯腿!” 大家都呆住了,大家都望着她。她站在那儿,白皙的面颊,乌黑的长发,淡紫的睡袍……美丽得像个仙子,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要告诉你们今晚发生了些什么。”她继续说:“但是,说以前,我要先说一些我心里的话,一些你们都不了解我的地方。”她舔了舔嘴唇,眉头轻蹙,神态更庄重更严肃了。“我是个很虚荣的女孩。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样,我承认我是虚荣的,我有占有欲,我有征服感。我六岁失明,从此看不到这个世界,也看不到我自己。悲哀的是,我如果一出生就失明,我对颜色、光线、美丑可能都没有概念,我就也不会这么痛苦了,也不会虚荣了。六岁,我已经知道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的,花是红的。姐姐是可爱的,而我自己——巧眉是美丽的。这些年来,我虽然生活在黑暗里,我仍然记住一件事,我没有失去我的美丽。小时候,我学琴学得又疯狂又专注,我不相信有别的瞎子像我这样用功,去整章整段的背乐谱,摸索着练琴,而我做到了。因为我虚荣,我希望我除了美丽以外,还有别的吸引人的地方。姐姐,”她转向嫣然的方向,面对嫣然,她的方向感是非常正确的,她坦率的面对着嫣然。“姐姐,我们两个都不敢说破,两个都生活在一种虚伪的境界里。姐姐,你知道我多恨你吗?你知道我多嫉妒你吗?每个早晨,我被鸟声吵醒,我就清楚的记起那个早晨,那飘荡到天空里的秋千。我记得我说,姐姐,我们去滑滑梯好不好。你说,不好不好。于是,我上了秋千,于是,我摔了下来,于是,我从此失去了视力。” 嫣然凝视着巧眉,听得呆了,痴了,入神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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