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琼瑶作品集 > 失火的天堂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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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在哭着。女孩子?为什么偏偏是女孩子? 曼亭在枕上转着头,室内三个老妇人的声音嗡嗡的响着,像来自遥远的深谷:“……不许碰水缸!产妇流血不停,不能碰水缸……” “……抓起她的头发,把她架起来……” 又有人把她架起来了,她全身软绵绵,头发被拉扯着,痛、痛、痛。最后,她仍然躺下去了。室内似乎乱成了一团。 “……念经吧!阿婆,快去买香!” “……外省郎,烧香吧,烧了香绕着房子走,把你的女人唤回来……” “……到神桌下面去跪吧……” “咕哇……咕哇……咕哇……” 孩子在哭着。怎么呢?难道她要死了吗?曼亭努力要集中自己涣散的神志。不行,孩子要她呢!不行,她不要死,她要带孩子,她还要帮杨腾生第二胎,她还要在杨腾带着满身煤渣回家时帮他烧洗澡水,她还要去收割蔬菜……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喃喃的低唤:“杨腾,杨腾,孩子,孩子……” 杨腾一下子跪在床前,他的脸色白得像纸,眼睛又红又肿,粗糙的大手握着她那纤细修长的手,他的声音沙哑粗暴而哽塞:“曼亭!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呸!呸!呸!"阿婆在吐口水。"外省郎,烧香哪,烧香哪!念佛哪!” 空气里有香味,她们真的烧起香来了!有人喃喃的念起经来……而这一切,离曼亭都变得很遥远很遥远。她只觉得,那热热的液体,仍然在从她体内往外流去,带着她的生命力,往外流去,流去,流去。 “孩子,"她挣扎着说:“孩子!” “她要看孩子!"不知是谁在嚷。 “抱给她看!外省郎,抱给她看!” 杨腾颤巍巍的接过那小东西来,那包裹得密密的,只露出小脸蛋的婴儿。他含着泪把那脆弱而纤小得让人担心的小女婴放在她枕边。她侧过头去看孩子,皱皱的皮肤,红通通的,小嘴张着,"咕哇……咕哇……"的哭着,眼睛闭着…… 曼亭努力的睁大眼睛看去,那孩子有两排密密的睫毛,而且是双眼皮呢!像杨腾的大双眼皮呢! “她……会长成……一个很……很美很美的……女孩!” 她吃力的说,微笑着,抬眼看着窗外。十月暮,正是豌豆花盛开的季节,窗外的小院里,开满了豌豆花,一片紫色的云雾,紫色的花蕊。她……这小婴儿……出生在豌豆花盛开的季节。 “豌豆花。"她低低的念叨着。"紫穗,杨紫穗!豌豆花!一朵小小的豌豆花!” 她握着杨腾的手逐渐放松了,眼睛慢慢的阖拢,终于闭上了。生命力从她身体里流失了,完完全全的流走了。 “咕哇,咕哇,咕哇"新的生命力在吶喊着。 杨腾瞪着那张床,那张并列着"生"与"死"的床。他直挺挺的跪在床前,两眼直直的瞪视着,不相信发生在面前的事实。他不动,不说话,不哭,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那儿。 一屋子念经诵佛的声音。 那女孩就这样来到世间。 她的母亲临终时,似乎为她取过名字,但是,对屋里每一个人而言,那名字都太深了,谁也弄不清楚是哪两个字。阿土婶曾坚持是"纸碎"或是"纸钱"之类的玩意,认为这女孩索走了母亲的命,所以母亲要她终身烧纸来祭祀。杨腾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曼亭曾重复的说过:“豌豆花!一朵小小的豌豆花!” 于是,她在小村落中成长,大家一直叫她"豌豆花"。 她没有名字,她的名字是"豌豆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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