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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好吧,让我们撇开这些问题不谈,还是谈谈正题吧!”梁逸舟有点烦恼的说,猛抽了一口烟:“我们显然把话题扯得太远了!”狄君璞靠进了椅子中,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抽着烟,等着梁逸舟开口。“你今晚在山里看到的那个老妇人,”梁逸舟说了,声调低沉而无奈。“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她原是个正常的女人,而且长得很不错,虽没受过高等教育,却也很谦恭有礼。她带着两个儿子,住在镇外的一个农舍里。她的丈夫很早就死了,除了留给她一个农舍和一点田地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守寡十几年,把两个儿子带大,送他们读大学,受最高的教育,她自己给人缝衣服,来维持家用,等她的孩子们长成,她所有的田地都卖光了,已经贫无立锥之地。

  “她的两个儿子,大的叫卢云飞,小的叫卢云扬,都长得非常漂亮,书也念得不错。因为他们家离霜园不远,我们有时遇见,也点点头。但是,我们家正式和卢家拉上了关系,却是四年以前开始的。”梁逸舟停了停,抛掉了手里的烟蒂,又重新燃上了一支新的。他的眼底是忧郁而痛苦的。

  “四年前,云飞大学毕业,受完了军训,他突然来拜访我。”他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那时候我的食品公司已经非常发达了,生意做得很大,也很赚钱。云飞来了,谦和,有礼,漂亮。他开门见山的请求我帮他忙,他希望到我的公司里来工作,他很坦白的把他的家庭情况告诉我,说他迫切的想找一个待遇较高的工作,报答他母亲一番养育的深恩。

  “这孩子立即打动了我,我承认,我这人一直是比较重感情的。知道云飞学的是外文以后,我把他派到国外贸易部做秘书。他工作得非常努力,三个月以后,我调升他为国外贸易部业务主任,再半年,他升任为国外贸易部副理,几乎所有国外的业务,他都掌握实权。

  “就这样,云飞云扬这两个孩子就走入了我的家庭,经常出入于霜园了。”“可是,”狄君璞不由自主的打断了梁逸舟的叙述。“心虹说她从没见过那母子二人。”

  梁逸舟作了个阻止的手势。

  “你不要急,”他说:“听我慢慢的说,你就了解了。”他啜了一口茶,眼光暗淡。“是的,就这样,云飞兄弟两个变成了霜园的常客。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家里有个年已及笄的女儿。那时心霞还小,心虹却正读大学三年级,很快的,小一辈的孩子就建立起一份良好的友谊。心虹和云飞的行迹渐密。他们经常流连在山野里,或空废的农庄中,一去数小时,而我对这事也采取了听其自然的态度,因为云飞除了家世较差之外,从各方面看,都不失为一个够水准的好青年。

  “可是,就在这时候,公司里出了点小问题,而且是出在国外贸易部,我先先后后发现不少的纰漏,却不知是谁干的,经过了一番很仔细的调查,出乎我意料之外,那竟是卢云飞。

  “我开始削弱云飞的实权,而且暗示他我已注意到了他,但他习性不改,他收贿,他弄权,他盗汇,最后,我发现他竟窜改了帐簿,不断的、小规模的挪用公款。

  “这使我非常的愤怒,我把云飞叫来训斥,他以满面的惊惶对着我,他否认所有一切的不法行为,他侃侃而谈,说我待他恩重如山,他怎能忘恩负义?他使我动摇了,因为公司的组织庞大。我的调查很可能错误,于是,我继续让他留在公司里,一面作更深入的调查,包括了他的私生活在内。

  “但是,在这段调查的时间里,云飞和心虹的感情却突飞猛进。心虹是个一直沉浸在幻想里的女孩,看多了小说,念多了诗词,总认为爱情是一片纯真的美。她一旦沉入爱河,就爱得深,爱得挚,爱得狂热。等我想干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已那样单纯的信赖的爱上了云飞,夺去云飞,似乎是比夺去她的生命更残忍。我稍有不赞成的暗示,心虹就伤心欲绝,她认为我是个势利的、现实的人,是个不了解儿女,也不懂得感情的人!她甚至于威胁我,说她可以死,但决不离开云飞!“而这时候,云飞的一切,都显示出极端的恶劣,时间一久,他的真面目逐渐暴露,一个典型的,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青年,我发现我被利用了,我不信任他对心虹的感情,不信任他所有的一切!于是,我也开始坚决的阻挠这段爱情,我必须把我的女儿从这个陷阱里救出来!

  “那是一段相当痛苦的岁月,心虹逃避我,父女常常整个礼拜不说话,她不断的在农庄中或者是山谷里和云飞相会,因为我不允许云飞再走进霜园的大门。同时,我停止了云飞在公司里的工作,我告诉他,如果他真爱心虹,去独自奋斗出一番前途来献给心虹,不要在我的公司里混!这一着使云飞更暴露了他的弱点,他竟对我恶言相向,说出许多粗话,决不像个有教养的孩子。他拂袖而去,临走的时候,他竟对我说,他将带走心虹!“于是,我监禁了心虹,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心虹已经从大学里毕了业,刚找到一个中学教员的工作。为了救她,我不许她出门,我们日日夜夜守着她,但是,她终于在一天夜里逃走了。“她不知去向,我去找云飞,云飞家里也没有云飞的影子,云扬和他母亲同样在找寻他,我雇用了人到处找寻,却始终找不着他们。就在我已经快绝望的时候,心虹却意外的回来了,离她的出走,不过只有十天。她显得苍白而憔悴,似乎是心力交疲,走进家门后,她只对我说了一句:

  ‘爸爸,我回来了!你还要我吗?’

  “我激动的拥住她,说:

  ‘我永远要你,孩子。’

  “她哭着奔进她的房间,把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肯见,我们至今不知道那十天里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不过,看她那样萎缩,那样面临着一份幻灭和绝望,我们谁都不忍再去追问她一切,只希望随时间过去,她会慢慢平复下来。

  “她把自己足足关了三天,这三天中,只有高妈和心霞能接近她,高妈是她从小的女佣,她对高妈有时比对吟芳还亲近。心霞和她的感情一向深挚。我们也深喜她不像刚回家时那样不见人了。但是,就在那第三天的晚上,事情就惊人的发生了!”梁逸舟住了口,注视着烟蒂上的火光,那支烟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片刻之后,他熄灭了烟蒂,抬起头来,注视着狄君璞。后者正深靠在沙发里,带着一股动容的神色,静静的倾听着。“那第三天深夜里,我正坐在这书房中看着书,心霞和高妈忽然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心霞一叠连声的叫着:

  ‘爸爸,我们必须去找心虹!她已经走了四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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