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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安府被烧之后一年,又在灰烬中重建起来。虽然和杏仙派有过这样的仇隙,但是绯琳执掌掌门,风雨飘摇之际,他反而多方帮忙,两个妹妹都拜在杏仙派门下,希冀集医、药两方之力,互相校证古籍,希望可以找出治愈心疾的良方。

  至于谷梁朗和秋娘……他们就这样一去杳如黄鹤,再也没有消息了。

  有人说,师门出了这样的事情,秋娘又因为劳心奔波过甚,一病而亡,万念俱灰的谷梁朗斩去烦恼丝,出家了。

  也有人说,死的是忧愤伤心的谷梁朗。毕竟师妹韵仪就算不是他害的,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郁愤勾发了未愈的毒伤,就这样死于旅途,秋娘伤心欲绝,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柏伴,了却残生。

  事实,只有五姨娘知道。  

  那年,他们俩憔悴苍白地进了谢家庄,秋娘旧病复发,几乎就此死去:谷粱朗遭逢师尊、师妹骤逝,心情非常低落,看秋娘几乎不治,两口棺材都置下了,预备与秋娘同年同月同日死。

  没想到秋娘居然渐渐活转过来。

  原本以为他们想要在家长住了,没想到,不到几个月,两个人又告别。

  “秋娘这病,我是没法子的。”谷梁朗有些羞愧地笑笑,“但是天下之大,能人异士甚多,又岂只我这个庸医?听说中土甚多良医,不如出海去拚一拚机会。”

  秋娘和她握著手聊了一夜。

  “姨娘,我怕是再也不能回家了,但是……人要活得好,不用活得长。”她温柔的笑了笑,“现在的我,活得极好。”

  她的笑容,真是美丽极了。

  “远渡重洋,你这样的身子怎么撑得住?”五姨娘忍不住坠泪,“谢家就剩你这点根苗,你撇了我去,将来人家要怎么议论呢?虽然咱们差不了太多,我不到当你娘的年纪,好歹也当我是个姊姊吧!你去了,我还守著这庄园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家当尼姑算了!”

  “五姨娘,我心里实在是当你是娘亲。”秋娘也哭了,“你还年少,若是愿意嫁人,招个好人吧,不愿意嫁人,收养个孩子也可。这谢家庄的家私若不是有你帮衬,哪还有点滴剩下?你若真的念及我父亲的情分,就养个孩子姓谢,不让香火断绝,我就得感你大恩了。我也多久好活,你就让我去吧……”

  五姨娘感伤得大哭,细想想也不忍违了她的心愿,“好不好,都梢个书信来。中土和咱们东霖,仅有商船往来,别这么一去就没音讯。身子好了,还是回来瞧瞧我,这些家当,你非带去不可,若是不收,那就是不把我当个人看了……”

  不由分说,硬分了半库金银给她,兑成明珠宝玉,秋娘怎么辞都无用,只好收下。

  一路送到丽京,出了海港,终究要洒泪挥别。五姨娘看著他们俩随著点点船帆而去,海天一色,渐渐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中上济南地方,来了一对服色特别的外国夫妻。

  说起来和汉人没什么两样,同样发黑面白,只是轮廓深了些,说话有些口音,服装打扮鲜明,和汉人有些差别。

  这对夫妻人物又分外出色,男的俊朗飘逸,女的温婉绝丽,好奇的乡人一问,竟是两个大夫,医术又高明,渐渐就有人来请。

  住了一个多月,乡人也熟了,倒希望这对外国夫妻长住下来。他们自谦医术下精,不过旅居而已。

  这日,大夫的娘子听得门前喧哗,出门来看,只见一个脏兮兮的丐妇在门口哭天骂地,抱著个啼哭不已的婴儿,又有些凶恶的无赖讥笑辱骂,她心里觉得不太快意,刚好大夫也出门来,喝住了那群无赖。

  “要你们管?”那些无赖瞪起眼睛嚷,“不认识老子的拳头么?”

  众乡人远远的看,没人敢出声音,却见一个老头儿排众而来,拿著拐杖赶人,“嘘嘘嘘!你们这起流氓,在医馆门口喧哗什么?别人怕你们,老儿可不怕,横竖就活没多久了!来来来,哪个好胆的来打老儿,拚个人命官司吧!”

  那起无赖这才不干不净的边骂边走,老头儿摇头叹息,递过了馒头给丐妇,丐妇瞪大眼睛抢了过来,像是饿得久了,大口大口的吞,大夫娘子不忍心,提了壶茶给她喝。

  “你这外国来的大夫,看你的病人便罢,何苦搅混呢?”老头儿好心的劝著,“这乡里的人怕了那起无赖,连饮食也不敢给这可怜人,你们是外乡,又是客居,何必惹麻烦?老儿活不久了,还能赈济她,大夫还是别管这档闲事吧。”

  这外国大夫偏偏不依,定要问个详细,老儿被逼不过,这才叹气说了。

  原来,这丐妇原本是济南丽园林家的媳妇,偶然被知县看上了,硬要林家献出来,林家本是济南世家,哪忍得住这口气?坚决不肯,还告了官。哪知道官官相护,这仇一结上,知县胡乱安了个贼寇的罪名,闹了林家一个家破人亡,整个丽园被烧成一片白地,知县趁乱将林家诸人尽皆打死,抢出那个有孕在身的林家媳妇,硬奸污了她。

  遭此巨变,林家媳妇疯了,知县烦不过,把她赶出来,沦为丐妇,在破庙自己生了孩子,痴痴呆呆,天天哭著要“叔叔申冤”,

  “可怜林家家破人亡。”老头儿唏嘘不已,“这痴妇只记得还有个小叔赴京赶考,没遭了毒手。但是你想,大考过了多久?这小叔一去已经十年有余,生死未卜,这冤何处诉?只可惜这积善之家,居然没有余庆……济南地方的神隐寺自负灵验,怎么不管人间冤屈?”

  这外国大夫听了,脸色惨澹,只是望著丐妇发呆,大夫娘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子霁……”

  那疯妇听了,眼睛瞪得老大,上上下下看著外国大夫,“啊呀!叔叔!我们家冤比天还大,就是等你回来哪!”她撇了馒头,抓著大夫嚎啕, “爷儿们死得好惨,小姑被那贼人奸污,抹了脖子,要不是肚里有林家这块血肉,我也不活了!叔叔呀,我忍辱偷生,就为这一天哪……”

  她又磕头又哭,硬把孩儿塞到他怀里。

  “这位大娘,我不是……”外国大夫想让她明白,她却扯发大哭。

  “你不是子霁?你不是林子霁?你爹爹被贼人害死,你妹妹让贼人污了抹脖子,你居然不为他们报仇!我不管!我不管!我到阴曹地府找公婆诉说去!”

  她将孩儿丢在地上,居然一头撞上门柱,登时血流如注。

  大夫抢救不及,看她双目圆睁,犹有余恨,出气多而入气少了,不禁泪盈于眶。“……嫂嫂,子霁当戮力而为。”

  大夫娘子抱起大哭的孩儿,了解的望了望大夫,“嫂嫂,我是子霁的妻。这孩儿,必不负你所托。”

  疯妇喉头咯咯数声,不能言,只是一手拉著大夫,一手拉著娘子,眼睛看著孩儿,竟是含笑而逝。

  老头儿发呆好一会儿, “大夫、娘子,这祸比天还大!这种身分是可冒认的么?你们快去!快去!路上行人好事的多,到处都有知县的爪牙,这惹祸的孩子给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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