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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第六章

  迎亲队伍来到阮府,行了各项仪式,到黄昏时,将新娘接走往高家去。街坊来围观,前呼后拥,喜气洋洋。阮罂面盖红罩子,安坐轿内,只听得外头人声喧哗,喜乐震天响地奏着。在这热闹当头,她内心,异常平静。

  她知道,这只是个过程。轿子晃得厉害,她心如止水,垂落眼眸,沈静地坐着。没关系,她安慰自己,这只是形式而已,这不会夺走她的梦想,也不会将她困住。偏头过,她觑向帘外风景,忽然目光一定,街边人潮里,扫来了一道犀利的目光。

  师父?真是他!这一剎那,感觉却似永恒。阮罂与师父打了照面,在那些看热闹的、黑压压的人群后,他双手负在背后,站在春风酒馆前,看她出嫁。

  师父仍是一袭白衫,姿态清高孤绝,隔着人潮,冷眼看她。而在他右肩上,立着的巨枭多醒目。

  阮罂心悸,几日不见,是思念成狂?或是投注的感情,让她产生错觉?怎么师父更英俊非凡了?剑眉星眸,笃定的眼神,令她怦然心动。

  阮罂还给师父一个狡黠的微笑,从昨日她就在猜,猜师父会不会来。他果然来了!

  阮罂右手探入襟内,夹住个东西,掷出窗。在人潮的混乱跟推挤中,那掷出的东西瞬间消失,苍叫一声,飞掠过去,及时衔住阮罂抛出的细物。

  迎亲队伍过去了,人潮也跟着被吸引过去。司徒剑沧没跟上去,他转身,往反方向走。“苍”飞回他的右肩,鸟嘴衔着阮罂抛出的东西。

  司徒剑沧取下来,掌中,又是那个可笑的幸运荷包。不过这次,荷包似乎重了些,他以指腹戳揉荷包,察觉异状,有一边缝线开着,里面藏着一卷纸条。取出来,打开,纸条上,写了三个字。哪三个字?

  我爱你。

  不。不是,阮罂写着——

  等、着、瞧。

  司徒剑沧面色一凛。等着瞧?瞧什么?难道……他转身,凝眸,注视远去的迎亲队伍。他若有所思,莫非这丫头还有别的打算?!

  这阵子,他离开故居,故意不带走阮罂赠的荷包,就是想让自己彻底忘记她。好好冷静冷静,别再被她影响,并为着殿试做准备,他绝不能失败,唯有拿下状元,才能面见圣上。他不能也没办法被这些小情小爱绑住。

  为了回避她,酷爱山林生活的司徒剑沧,很讽刺地,隐身在城内客栈里。宁愿和数千人同住在城内,唯独害怕与阮罂独处。客栈吵闹,人来人往,他谁也不理,心情竟比在面对阮罂时还轻松。面对阮罂,他常常心乱如麻,而今她嫁人了,嫁得风光。她临别含笑的眼眸,他会记在心里。

  真的嫁了、不去西域了、认命了……

  司徒剑沧想,这也好,她去西域找死亡之虫,弄不好会丧命。现下安安分分地嫁了,过太平日子,是很好的,听说高家是京城排名前三名首富,听说她未来夫君高飞扬是个斯文人,很好,这亲事结得好,这结果很完美,这一切一切都从俗而落俗套,本来去西域对女人来说就是个不切实际的傻计划,现在毫无新意,但平安富贵地收场了。

  但为什么这么几番又几番的好,带给司徒剑沧的感觉却很不好。看她嫁人,心里千斤万担地压着,闷沈地,不舒坦。

  这荷包,为什么又回到他手中?搬走时,丢在桌上,就是不想要了。她干么捡走又抛回给他?又要扰乱他心了?上回会试的教训还不够吗?一定要跟这女人做个了断。

  看也不看,一扬手,荷包飞出去,坠落路中央。他迈步往前走,一步两步,想阮罂怎么样亲手绣出荷包。三步四步,想起阮罂那次在芦苇中怎么主动地牵住他手。第五、六步,他停下脚步,侧首,望着肩上的“苍”,以眼神问着——

  很无情吗?

  苍眨眨眼,像回答是。

  他转过身,瞧那荷包还在路中间,被路人踩过了,被马车辗过。来来往往的人车,一下下践踏过荷包,那踏过荷包的马蹄,踩过的足靴,都像踏在他心上……

  “苍”啄了啄主子的脸,像问着——要不要它去捡?

  司徒剑沧摇头。不,不能带着她的东西,不允许再被她扰乱心思,但又不肯就这么走开……

  他看着路中亮红色的荷包,变成灰黑的荷包,那饱挺亮靓的外型,不敌连番践踏,变得扁烂。驻足在街上,这样呆望个死物,真傻啊!他也不明白,既然狠心抛下了,为何又离不开?

  终于,有人发现荷包,捡起来。司徒剑沧眉心一凛,面色不悦。捡起荷包的,是个流鼻涕流口水的脏乞丐,乞丐呵呵笑地握着荷包,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带走了。

  “请留步。”司徒剑沧追上去,拦住乞丐。“对不住,这是我的荷包。”

  乞丐瞧着司徒剑沧,黑脏脏的手,紧拽着荷包,护在胸前。顿时司徒剑沧头皮发麻,好像那脏手拽着自己。

  他拿了十文钱,塞给乞丐。“拿去,荷包还我。”

  乞丐不放手,对司徒剑沧笑,露出黑黄黄的牙齿,还很亲爱地亲吻荷包。

  够了!司徒剑沧快吐了,忙赏他一两白银。

  乞丐抓紧白银,松了荷包。

  司徒剑沧赶紧拿了荷包走,又气又恶心。疾步回客栈,忍耐着反胃的感觉,握着脏荷包,像握着死老鼠。

  该死的阮罂,该死!

  回到客栈房间,跟店家要一盆水,将荷包洗了又洗,搓了又搓,再换一盆水,又洗了洗再搓了搓,第三盆水,继续,重复以上的动作。最后打上皂子,直洗到荷包褪色,整间房弥漫皂香,这才终于安下心,吁了口气。

  他一抬头,怔住。窗外,天色黑了,苍站在窗沿上,黄眼睛盯着自己,好像在嘲笑主子的愚蠢。

  握着荷包,恨恨地低头,又无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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