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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所以她索性专挑贵的食材,都是她向来买不起的:日本的松茸、法国的comta起司,蔷麦、鱼腥草、茗荷、处女餺。有的她根本连吃都没吃过,但她没吃过的必然是稀有的。

  把东西都放在料理台上,她才自问是不是想挑衅他,会不会又自作自受。

  “还在等什么?开始做。”

  天!他的特训就是看她怎么盲人摸象吗?她怎么这么笨!竟然自己往洞里跳,为什么不选常用的东西?

  她深吸口气。好,如果要丢人,就丢到底吧!

  她看着自己像乱码选出的食材,努力要把它们结合在一起。最简单的组合法是三明治,最难的是浓汤。如果她做成法国餐的主菜,就可以在盘上分成几个单元,但必须有共通的特质将它们串连在一起,互相増补。

  天,她头已经开始痛了。

  但心在跳,且跳得很激昂。在厨房里她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心像在坐云霄飞车,又怕又兴奋。

  要上去那一刻踌躇不前,上去之后暗骂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笨,但一开动以后又不想下来了。

  她本能地就开始洗菜、切菜、热锅,做着任何料理都必须的前置工作。她的眼睛和手感觉着食材,脑子里转着念头,——筛选。

  她小时候粗手粗脚,洗东西会掉到水槽里,打蛋会混进碎壳,水果上留着捏痕,切东西一点也不细致,切出来的大小都不一样。

  “你小心一点嘛!”妈会训诫,“我们吃的东西本来都是活过的,是有生命的,我们要尊重,不能随便。”

  小小的她才不愿去想自己吃的东西是死的咧,听起来多恐怖!

  但妈的意思是要珍惜吧,要感念我们吃的东西是很珍贵的;我们要活下去,是很多人的劳力、很多生命贡献的结果;所谓一粥一饭,当知得来不易。

  这些名贵的东西,又是多么难得呢?

  有钱人吃饭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吗?

  好不容易取得的食材,在厨房里费时又精心调理出来的美食,用钱来换,几口就吃完了。

  这中间,有足够的快乐和满足来交换吗?

  她手下的动作变慢了。不知道吃的人会不会珍惜,但她这个做的人呵以珍惜,细心地做,让这些原本有生命的东西成为另一种生命。

  她知道自己想做一道什么了。她要呈现这些食材最朴素的原样,用最温和的调理法带出本来的味道,但巧妙地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因为那就是她对生命的感觉。

  生命,谁也分不开谁,就像她和家一样。

  有时想分开,又挂念着回去了。

  不知妈如果能用到这些食材,又会做些什么?

  如果爸能清醒地吃到这样的东西,心情会好些吗?

  如果她做的菜更好一些,哥和弟会更常回家吗?

  她感觉到身后那人的体温,她的思绪很遥远,但她的感官变得敏锐;他很静止,但她知道他正密切注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觉得很赤裸,好像他不但能看到她的做法,还能读出她的想法——那些她最隐密的思绪,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连妈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后来妈一直住院,她担心妈的病,聊天时总是拣轻松的来说,更从不聊做菜。

  因为她讨厌。那时的她,真的很不喜欢待在厨房,尤其,连妈都不在的厨房……

  她眼前有些模糊,手停了下来,用力眨了眨眼,想用手去揉,手却是湿的,也怕被卓因潋发现。

  “怎么了?”

  她咬住下唇,还好,眼睛眨开热气,没有留下痕迹。

  “没什么。”她继续煮酱汁。

  他没追问,她大大松了口气。

  酱汁是法国料理中的重点之一。吃的人常常只看到一小条或几点的酱汁,当作是装饰用,不曾好好去品尝,殊不知这是厨师熬了多久的精华。她喜欢先从酱汁开始,这样可以熬久一点。

  “你主菜还没出来,就知道酱汁怎么配合吗?”

  “我会先熬一个汤底,最后的酱汁可以加料调整。”

  “比赛时炉子有限,要充分利用空间,你会发现汤锅占位,很快又得先移开。”

  这是经验,她当然没有。她把汤移开,改成先腌要煮酱汁的料。

  他没说话,大概就是不反对了,她接着专注于主菜。

  通常主菜的重点是动物性蛋白质,也就是肉类;她既然挑了处女鲟,那么主角便是它。螃蟹清理需要时间,她加快动作。

  哥有时会带螃蟹回来,妈看了总是很高兴,但做好以后都没有吃,说机会难得,给大家吃就好。

  妈是从没做过什么法式料理的,她自己也是从电视和书上看来的,直到这一个月才在食艺社学到一些正宗做法。她经验不足,只好靠想像力和创意来补足。

  如果做成一种卷,应该比较有变化吧?她想。

  她决定用味道较淡的大黄瓜做卷皮,蓄麦加蛋当中间,蟹肉便可以做实心。前两者不会跟珍贵的蟹肉抢味,又可以増强口感的硬度,颜色搭配上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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