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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列忌觞叹了口气,望著自己浸湿的衣袍。剧痛是小事,要将那颗小脑袋中的担忧抹去,才是难。

  “他是要人,不是要命。我还好好在这里,你不要乱哭。”

  她没哭啊!她眨眨眼,双眸又乾又痛。

  “师父哪有好好的了?!您流了一堆血!”

  列忌觞想否认这一摊黑液是血,随即又转念。

  “我不是死得掉的人,你别再哭了,去把晚饭弄好。”

  又是云淡风轻的口吻,余儿想再说些什么,但师父的威严重现,眼光深沉,她只有低下头,抖著手做饭去了。

  床上的身影还是瘦得碍眼,但这些日子以来,她身子是好多了。

  列忌觞立在床边,低头看那小脸上纠结的眉心。她就寝後辗转了半刻,便被他施念送入睡乡。

  他手指轻触她枕上凌乱的发——

  仅仅是这样微乎其微的一触,心口仍遭千万细针刺入。

  他咬牙调息,没有出声。明主这次,不是闹著玩的。

  会亲驾来收他,是够纡尊降贵了,没有强架他走,更是破天荒的宽容。

  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一时情急之下,竟悍然抗令?

  他本可先回明界一趟再说,更不必对明主如此失礼……但明主突然出现,让他全然失措,冲动之下贸然犯上。

  明主对他,先有恩,後有图,他被送入幽界,其实也是自己恣意破诫的结果。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嘴角一抹自嘲,若真要说自己怎么了,大约就是……失心了吧!

  他竟然有心可失,倒是自己万般未料的。

  何时的事呢?

  第一次抱起那瘦得可笑的乾瘪身子,感受到冻得发僵的皮肉下,那颗跳得如此强韧的小小的心?

  小小的一个娃儿,小小的一颗心。不能算是孩子了,却又无身为女子的自觉。

  未曾有过一天的好日子,却是那样热切用心地活著,为什么?

  那颗小小的心中,藏有什么天赋的神力?明明是万劫不复的恶命之身,为什么生出的却是那样的心?

  他先是好奇,後是惊异,再来……就缠结住了。

  她以为是她缠他,其实是他缠结住她,她脱身不得,他也无心断绝。

  不知如何待她,於是顺著她的意扮起师父的脸孔。从来孑然一身,他是无措得可笑,在她开心地煮饭、打扫、喂豹子时,他自觉无用地束手旁观,却是不能不感受到那份……热情。

  多么别扭的二字,想来都要令人蹙眉。

  那不过是她待人处世的习惯而已,不光是对他而来,他提醒自己。热情已成她的天性,不如此她便无法自处,大半是因为她那该死的劫命。

  幽主曾取笑他言心之说,他自修度以来,心念俱淡,而进入幽界後,负起收命之责,每收一命,便觉自己又失一分心。不再悲悯、同情、不忍。

  唯有如此,才能日夜见人死,而不动不摇。

  无论将死之人再如何祈求、受痛,或死法再如何凄惨,他都视而不见。这是他的修为,千年下来,他已自认这本是他天性。

  但她出生之後,他不时自她身边收命,不能不对她感到熟悉……或好奇。她有的是天地中独一无二的劫命,他从未听闻如此恶运。

  天理求平,他一直在想,天机将会给她如何的补偿。

  难道……竟是他吗?

  嘴角再勾起,不能不自嘲——

  他算是好的吗?好的运?好的人?他吗?

  天理眼中,他算是善报?算是吉善之力?这倒是可笑得紧!

  不,她的补偿,必然是她那颗奇妙的心,只思及他人,只为他人痛,几乎是……只为他人而活。

  只予不取,只施不受。那么他会不自禁地助她、护她,也是理所当然了。

  只是,这一丁点也不像他。

  在她崇拜、感激、全然信任的眼中,自己不知何时,失心了。

  无心可失之人,还是失了心了。一定是她给了他一颗心。

  给了他想为她建一个家的心,於是修庙、补窗、买床,做著凡人男子才会做的事。

  他弱冠即行医,声名传天下,又是御医世家出身,可谓未曾有过一天的苦日子。後来厌倦专医皇家贵子,他埋名游世,免费医治小民百姓,结果仍受报酬无数,不愁度日。

  也许是天赋异禀,他医术日精,竟已至神妙之境,救回无数濒死之命。

  於是天理求平,召他入明界,赋他修度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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