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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Mr.Yang,我是都铎的经纪公关部协理,杜芳岳,也可以叫我Carol。您在台湾的所有事宜都将由我负责,这是我的名片。”她笑。

  “今天的记者会,辛苦了,未来要劳烦协理的地方可能更多。”他笑。

  “不,能协助Mr.Yang在台湾开疆拓土,是都铎的荣幸。”她还是笑。

  “我对台湾古典音乐界很陌生,怎么做会最好,我相信贵公司的安排。”他也还是笑。

  “如果Mr.Yang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我们这边会全力配合的。”她不断不断地摆笑。

  “彼此彼此,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也不断不断地摆笑。

  ——这就是她和他碰面後的对话,确实,就像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

  是她选择和他保持这种“虚伪的和平”,所以,没什么好说,更没资格表示难过,只是……

  累,好累啊!

  从与他短兵相接开始,到忙於布置会场、接待贵宾,再到记者会正式开始的种种发言,这一路下来,她必须对Yang表现出客气有礼又初次碰面的样子,这原是她擅长的工作,经纪公关嘛,总得有好几张脸皮在下同场合使用,但是对他……现在对他,则让她觉得疲惫得力不从心,因为有太多隐藏的情绪在心底翻搅著,她得费力抑住;於是,疲惫便迅速累积,仿佛五指山似的,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挣开,还是受困在里头,脱不得身呀!

  或许是倦极了吧,她觉得意识好像已经飞出了躯体,站在众人之外,距离远远地,因此大家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闷雷声,而那个她,冷眼旁观周旋在记者问的杜芳岳、侃侃介绍都铎和Yang如何合作的杜芳岳、一一回答记者们各式提问的杜芳岳,还有现在这一个——

  “能否请Yang为我们现场演奏一曲?”有记者提出这样的请求。

  “这方面,都铎早就想到了,也已经跟Yang讨论过,他很愿意在各位面前演奏。”她摆出专业笑容,目光不落痕迹地轻轻滑过Yang,不敢多作停留。

  记者席间立刻爆出如雷的掌声。

  主角Yang一派神色自若,微笑地跟众人点了个头,便起身走到临时设置的小演奏台,就定位後,按弦运弓,大提琴缓缓咿呜出了旋律……

  克莱斯勒的(爱之悲),全然没有钢琴伴奏的。

  记者群中熟知古典音乐的纷纷觉得奇怪,虽然也有大提琴家喜欢这首小品而拿来录音,但终究这是小提琴演奏曲,放在大提琴领域则多半被视为演奏者个人的兴趣。然而,当乍听的惊异感过去後,Yang这样单纯以大提琴温暖宽厚的音色来诠释(爱之悲),在会场内成功织就了一方沈静私密的情感空间,乐音的扬起像是微风拂过叶尖,与聆听者的灵光触动是轻颤却深刻的。

  无预警地,眸眼泛出水气,她连忙低头,飞快揩去。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Yang的演奏上,她才下致当众失态。

  她知道,他是用大提琴在对她说话。

  其实,她不是没发现他掩饰在客套礼貌与微笑之外的憔悴,只是刻意忽略,忽略他的心情,也忽略自己的感受。

  但忽略过後并没有比较轻松,因为忽略本身就已经用尽力气。

  累,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啊……

  演奏结束,Yang回到记者会的席位,这时记者们的热情已经完全被点燃了。

  “麻烦让我们拍个照吧。”

  “请往中央集中些,我们想取个好镜头。”

  面对记者们的要求,她得振作、得打起精神!

  “欵,对,请Carol再过去一点,和Yang靠近些,没关系。”摄影记者凭专业指挥台上诸位人物的位置。“嗯,这样效果很好,要照喽……”

  怎么这些人的影像越来越暗、声音越来越小了?她觉得好怪。

  “要拍了喔。”

  快!她快撑不住了!

  “一、二……三!”

  当“三”的计数声落下,她的眼前倏地一黑,意识霎时弹回躯体,然後,她的身体软软倾倒了——

  在记者会临要结束前,杜芳岳宣告阵亡。

  今年的气候是有些怪,自春及夏,长达数个月的艳阳天,让台湾饱受乾旱恐慌;然而,最近连续几天的暴雨,又让地势较低的地区陷入淹水的阴影。

  从来没人能搞懂老天在想些什么,怎会如此多变?就像是恋人的心绪,也从来没人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杨则尧坐在Rosemary里,已经整整一下午了。桌上的水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他就只是坐在落地窗前的位置,看著马路对面的长庚医院。

  他知道,她就在里面。

  记者会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都铎的总经理余启钦当机立断,要柯姓经理立刻接手负责他的行程;其他员工则跟著老板一齐送她到距西华饭店最近的长庚医院。

  那位柯姓经理在送他离开西华、并敲定下次碰面商谈的时间後,也匆匆赶赴医院去了。没有人知道杜芳岳和他之间的关系,更不是他单方面能对外解释定义的,这便注定了他只能坐在这里乾著急的命运。

  好想,他好想知道——她醒过来了吗?那突如其来的昏厥,究竟是身体出了严重的毛病,还是工作疲累导致的?抑或是中部行以来情绪积压的结果?

  如果是後者……如果是後者……那么,即使印证了他在她心里具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杨则尧也无法感到开怀。

  在爱情的领域里,同样地,没有极恶之人落脚的地方。

  虽然渴望确定对方的在意,哪怕对方要受哀愁酸护的苦,可那天天祈愿对方万事美好的心意却也再真实不过。

  丑陋又美丽的矛盾人性哪,这就是爱情,这就是他此刻的模样。

  杨则尧看了看腕表,六点十五分。

  乾等下去不是办法,贸然闯进医院也下是个好主意,那么试著用手机联络呢?

  “喂,芳岳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你是……?”

  替她接起手机的,是个女孩子。

  “请问你是她公司的同事么?”则尧反问。

  “不是,都铎的人都走了,我是她室友,请问你是哪位?需要替你传话吗?”

  “哦,不用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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