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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秀眉微蹙地盯着药液半晌,练如滟快手拿起、仰颈饮干。

  这会儿,该做的、能做的事儿都解决了,两人再度沦入尴尬的静默……忍不住!她忍不住了!

  练如滟呼息略促,紧着嗓弦,说得又轻又迅:“你想什么,就说出来吧!别这样闷不吭声的,就算恼我,也尽管说,就当我不是你师父。”

  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将复杂的心绪透得全?齐磊抬眼向她,对上了明眸专注的凝盼,当下顾不得脑里乱糟糟,老实招了:“我没恼师父,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牙一咬,他释出心中的疑惑。“师父,那蒙面客是你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挨我一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齐磊苦笑地前着:“是我这双手打伤师父的!是我这双手打伤师父的!”

  听他这么说,练如滟总算宽了心:“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你无须在意。”微微绽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上回你挨我那掌,受的伤可比我现在严重多了。”

  “那不一样!当时师父差点走火人魔,根本认不得人,事态紧急,我才……”

  “齐磊,你不公平。”练如滟截了他的话,语气甚轻。

  “师父……”不公平?这话,什么意思?

  叹口气,她敛起睫羽:“只许你对我好,不许我替你想么?”

  “哦、我……”俊容透热,红了。

  “你已经好一阵子不开心了,不是练功练得无精打采、就是找其他事情忙。我既然瞧出来了,总该做些什么。”

  “所以,师父故意安排了那场对决?”齐磊反握住柔荑,十指交缠。

  “那就是你想要的,不是么?”

  “我想要的是跟四年前那位……”

  “是我,那人就是我。”指间倏地收紧,目光湛湛睇着他:“四年前在擎虹剑会上夺剑的人,就是我;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齐磊完全怔愣,本来以为师父只是乔装赴约,没料到事实竟是这样。

  “我师父喜欢赏玩各种珍奇兵器,为此,我不惜远赴杭城,夺下擎虹剑。”练如滟淡淡地说,旋即露了个温晒:“齐磊,你进步得很快。不论站在师父还是对手的立场,我都这么认为。”

  “不,是师父让我。”师父明明能用“灞桥折柳”破解的……

  “你错了,我没有让你。”她摇摇头,娓娓道:“你把‘义和御日’改剑招为掌招,确实是新创。若非事前我曾在旁看你演练,那么,即便你使剑招时我破得,交手当下,恐怕无法及时反应。”唇角勾动,笑了:“那夜,若我以‘灞桥折柳’破了你的招,那才真是取巧占便宜。”

  “难怪了!”齐磊恍然大悟,一掌重重拍上了额。“难怪师父会说,要用掌法胜了师父才跟我说那人是谁。哎呀!我真是蠢呆!”

  “先跟你说了这件事,你还会当我是对手么?”她问,然后径替他答了:“不会,你不会。”

  齐磊确实无从反驳,神思转着,忽又想到:“这么说,山灯会那次不是咱们走散,而是师父先回酒肆布置……”练如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屏着气息,齐磊问道:“要不是东方大夫看出师父有伤在身,这事儿师父永远不提?”

  “提它作啥?你开心,那就好。”

  明眸深处,是春水般的柔。齐磊深深瞅着,霎时鼻头酸了、眼眶热了,双臂情不自禁搂住了娇躯:“师父,都是我……都是我不好,累师父受伤,连师父靠胭脂润着脸色都瞧不出,还要东方大夫说破了才知道。我、我真是个差劲的徒儿。”

  “是我有意瞒你,真让你看出,岂非是我掩藏得不好?”倚在他的胸怀,总有暖烘烘的安心:“这伤,我掂量过的,不会让你没了师父。”

  “师父……”怎么办,越来越感动了啦……螓首微抬,练如滟仰望向他,轻笑漾开了瞳波:“你在和人交手前,会为了我而顾念自己安危,难道我不会么?”

  她还记得,当夜齐磊向蒙面客说的话──“我答应了我师父,要做她的亲人,要陪她一辈子,我不想辜负师父,也不想辜负我自己。”

  这份情,她是烙记在心,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师父,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齐磊突然开了口。

  “嗯?你说说看。”他看起来……好认真、好严肃。

  “不!要师父先答应!”齐磊坚持,毫不让步。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练如滟心下奇怪,但……他总不会害了她吧?沉吟半晌,她终于点头:“好吧,我答应了。你说,到底是什么事?”

  笑颜顿亮,稍昂了下颏儿,齐磊得意地说:“师父别再收徒儿了。”

  “什么?”

  “师父别再收徒儿了。”心情飞扬,他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些:“我不要师弟、也不要师妹,我要当师父惟一的徒儿!”

  练如滟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睨着他摇了摇头:“一个还不够累呀?我可没有自讨苦吃的习惯,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纤指在他脸颊点了两下:“更何况,普天之下没人会像你这般死缠烂打,非要当人家的徒儿不可。”

  他撑高了浓眉:“那是我识人功夫好,一眼就相中名师!”

  “说得好听!你拜过这么多师父,难道全是酒囊饭袋?”

  “呃,那倒不是。”这会儿,真有些窘迫了:“有些师父确实厉害,对我也算不错。可……就是觉得师父不一样。”

  “哦?哪儿不一样?”

  究竟哪儿不一样?这这这……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样嘛!

  苦思片刻,齐磊倏地爆出了声:“我知道了!我知道哪儿不一样了!”接着喜孜孜地向她解释:“我记得过去那些师父是哪门哪派的高手,也记得他们教我的剑法,就是记不得他们生得啥模样。但师父不同,我对师父的面容记得可清楚了!”

  练如滟聆听着,轻轻颔首。

  “还有还有,最大的不同点是,我拜过这么多师父,只有师父你……”他清了清喉咙,十分郑重:“是女的!”

  因为她,是……女的?

  原本晒在芳颜上的笑容登时僵了,练如滟抿紧唇瓣,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唔,没错!这是最大的不同吧!”齐磊犹自点头,对这答案很满意。

  澄定的眸光瞅着他,好半晌,才缓缓启了檀口:“倘若你在遇到我之前,先遇着另一位武功高强的女子,你会如何?”

  “武功高强、很高强?”

  “嗯。”

  齐磊想了想,诚实地说:“应该会拜她为师吧!”

  “对她,也会像对我这般?”

  “唔,只要她是个好师父,我想应该差不多吧!”

  丹唇弯起,笑着,她仍笑着:“果然,你……果然是个好徒儿。”

  齐磊也笑着:“那当然!我当然是个好徒儿啦!”

  练如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轻轻背过身去。隐约间,她听见了听见来自胸口的、芳心沉落的声音……

  不懂、不懂、他真的不懂!

  大街上,齐磊两眼落在脚尖,边走路,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小石子,神情颇为郁闷。

  他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否则,师父怎么会连着好几天都不开心?

  问她么,她总是微笑地摇头说没事儿,可明明就……明明就不对劲呐!

  齐磊仔细想过好几遍,实在找不出原因,最后决定先去买师父喜欢的莲花饼,之后看情形再作打算吧。

  “唉……希望师父吃了莲花饼,心里头能够快活些……长长叹口气,齐磊苦着脸问头走着,思绪兀自绕着练如滟打转。突然间,有人挡在前路,齐磊抬起了头还来不及看清楚,便被一把抱住,紧接着,是吓死人的悲唤──“小少爷,我、我、我找得你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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