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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流云,愿随水……”云绛砂终于咬紧牙关轻念出声,眼帘垂得很低。

  正满心欢喜得无法言喻时,却只听一声轻蔑带嘲的冷哼:“你以为我还会信?”水源沂望着她始终不沾羞色的脸颊,笑得讽刺,更荒凉,“云绛砂,你真会做戏。”事到如今竟还要来骗他!云绛砂!你好可恶!

  云绛砂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无法相信一个说这种话时连脸都不会红的女子。”水源沂冷淡地丢下这句话后便决然拂袖而去。衣袂翩翩,紫玉玲珑声声脆脆。

  缘字诀,仅于心底系了分不清颜色的惆怅。这满斛温软的女儿心,又怎堪痴话断肠?伊人如玉香消去,徒留一地残红,黯然低泣。此情,此恨,谁解?

  酒朝节,月缺之夜,长街耘初巷里也是点着万家灯火。这连户挨盏的灯火里不时有女子娇泠泠的笑声传出,正是水府留下的那几个相约共醉的丫鬟。

  “呀,我又赢了,你们都要再罚一杯。”晚榭娇笑着一拍素手,盈盈眸光灿若星子。摇曳的烛火下,这个原本温婉端庄的女子脸上已微泛酡红,却是别样的妩媚动人。

  “晚榭,这所有的子儿可都让你赢去了。”靛秋玩笑地嗔道,转眼一瞥身边正直接抱着酒坛狠命灌酒的少女,不由得笑着拉过她的手,“绛砂,你可不能这样喝呀。”她拿出食指在云绛砂始终白皙如初的脸颊上点一下,再点一下,复又格格笑道:“嗳,绛砂,不带你这样的,酒量这么好,到现在还不醉……”

  “那可好,可好……到时候便让她负责将我们这群醉鬼领回水家了……”对面的千倌笑着接上话来,柔软的声音里分明有了七分醉意。

  云绛砂也是“哧哧”地笑,眼儿迷离,“我也奇怪啊,怎么喝了这么多还不醉……”说罢又举起酒坛子,不顾形象地猛灌了好几口,冰凉得辣人的酒酿直直呛到喉咙中,将她的眼泪都呛了出来,“混蛋,王八蛋,猪生的蛋……为什么不快点让姑奶奶我喝醉……”

  话一出口,四座皆是一愕,紧接着便是一阵上气不连下气的笑声,“呀,原来我们的乖乖绛砂也会骂粗口啊……”

  “呵呵,猪怎么会生蛋?看来绛砂是真的醉了……”

  ……

  仿佛是一瞬之间,眼前的一切竟全部虚浮起来,烛火,面容,笑声,通是飘悠悠的不着实地。觥筹交错间,却只见了他的脸,那样清冷慑人的一双凤目,还有眼角的一颗美人痣……

  云绛砂颤颤地伸手往空气里乱抓了一通,忽然猛一磕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这里好热……我……我先出去凉快一下……”说罢也不顾旁人嬉笑拉扯,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凉而冷。道旁树影婆娑,触手可及的碧青色叶子上蘸了寒露,颗颗的晶莹凝得比珠润,只待叶尖觉得重了便微微往下坠,仿佛也是醉醺醺的。树梢上是青溶溶的一撇月影儿,大抵也是觉得困了,倦懒地半耷着眼。

  云绛砂便靠着树干坐下来,舒服地伸展开四肢,仰头抵着树干,望向天际那轮模糊的缺月,先是出神地看,而后又痴痴地笑,“呵呵,葬夭谷里的月亮啊,比这大,也比这亮的……”她喃喃,眼里起了阵雾,一幕幕朦胧而诗意的画境旖旎重叠,是葬夭谷的山,葬夭谷的树,还有那漫天飞舞的,是只有葬夭谷才有的紫蝴蝶呵……

  恍恍惚惚间,竟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啊……

  十二年前,连棘山,葬夭谷。

  深山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浓雾,天却总是澄蓝的琉璃色,与起伏的山峦连成一线。几朵疏落的浮云推挤着往蓝的最深处里浮移,偶有几朵挨得紧了便开成了一大朵纯白的云花。花下便是紫蝴蝶,成群结队地往花丛里翩跹,而这翩跹也是年年岁岁的,亦无论春夏。蝶儿们似飞不出,也不愿飞出这诗画里才有的仙境。

  “爹!爹!爹你等等女儿嘛——”

  深山里远远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笑嘻嘻的语调,一声声的“爹”更是唤得亲昵无比。

  疾步走在前方的蓝衣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朝身后那个小跑着紧跟上来的粉颊女孩冷喝出声:“说过我不是你爹!”

  少年本生着一副阴柔秀美的女儿貌,即使生气时也不见丝毫魄力。

  “可是你和我爹长得一样好看啊。”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笑得眉眼弯弯似月牙。

  像他爹便是她爹了吗?什么鬼逻辑啊!少年的嘴角有一丝抽搐。即便他天性孤僻,不善与人亲近,却也被这个赖皮的小丫头缠得定力全失。

  这小家伙是不是有病啊?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一个劲地喊他“爹”!他不应,她偏还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真是莫名其妙!他本随管家至连棘山脉附近的绸庄分铺暂歇,只为亲眼一见传说中的棘花,才擅离绸庄寻至这里。怎料会碰上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小无赖?

  “我知道爹肯定是去寻棘花,让女儿带你去好不好?”女孩忽又笑眯眯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少年立马谨慎地盯紧了她,这小无赖不会是什么知晓人心的山妖吧?

  “葬夭谷里来的生人从来只为寻那棘花。”女孩眨眨细长的桃花眼,里面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嗳,告诉爹哦。那些人中可没有一个是活着出谷的呢。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棘花的天性。”说罢又弯着眼儿无邪地笑,凤尾般的长睫扑闪扑闪的。

  少年眯起眼睛,“你知道?”

  “不信的话就让女儿带你去啊。”女孩仰起小脸,两颊粉得可爱,“反正爹又没什么损失。”

  被你缠着就是最大的损失!少年的嘴角再度抽搐了一下,却也没有拒绝。他心里清楚,这里重山叠嶂雾又深,一不小心便会迷了路去。而让这个自小在山里长大的女孩领路,定能为他省去不少力气——尽管他暂不能辨别这小无赖说话的可信度。

  女孩“嘻嘻”一笑,跑上前去便要拉他的手同他亲昵,却被对方嫌恶地退身躲开。

  “别乱碰。”少年忍不住皱眉。心想这小丫头不只会耍无赖,还会耍流氓!啧,真是个讨厌的小家伙!只是——瞥见她眼底分明的失落,为何自己会有莫名的犯罪感?

  “那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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