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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欢赶了一夜稿子,总算在截稿前一天把它发出去,摸摸哀嚎了近十二小时的肚子,她撑起酸痛的腰椎,随意换上T恤和牛仔裤,洗过脸,带了小钱包出外觅食。

  她住在一幢屋龄近三十年的破旧公寓四楼,屋主将实坪不到十七的公寓分租给三个单身女郎,扣除公共浴室、厨房、客厅和阳台后,席欢真正拥有的只有二坪空间。

  房里两个纸箱并列,一个用来放衣服、一个用来装书,单人床边是一个廉价书桌,上面摆着一部电脑,她没有摆椅子,平日打稿子时就坐在床边,累了就往床上一躺,等睡醒了就继续工作。这就是席欢这些年的生活模式。

  那年,葬了母亲和继父,她把姊姊送进郊区一所设备完善的疗养院后,就租了这个小房间。她放弃上大学的念头,专心一意地找起工作。连换几个工作后,她赫然发觉自己完全无法和男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她害怕男人若有似无的爱慕眼光,害怕他们刻意的接触,连男人擦在身上的古龙水,都会让她兴起呕吐感。男同事若不小心碰到她,她就要马上到化妆室去,一遍遍洗去那份恶心感,而那些有心的追求更教她难以忍受,可……长相清灵美丽的她就像蜜糖,根本挥不去追求者的围绕。

  也许是那种拒人于千里的态度伤了人,也许是她的过度反应让人起了疑心,总之,只要在同一家公司待得久一点,谣言就会如火如荼的展开。有人说她是“奥高尚”、有人说她是心理变态,甚至更恶毒的话都纷纷出笼,什么“烂梨子装苹果”、“性冷感的变态女”、“同性恋”……这类话多到让她不得不离开公司。她是不适合和人群接触的,席欢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选择了不须和人接触的工作──写作。

  她写爱情小说、心灵散文、儿童文学、翻译外国小说……所有能赚钱的东西她都接,窝在小小的两坪大空间里,她怡然自得地生活、赚钱。对她而言,再没有其他工作比这更适合她。

  未来?没想过;婚姻?没有计画。她只想单单纯纯地赚钱,单单纯纯地把姊姊照顾好。

  抽出报纸,席欢买了一瓶鲜奶,把算得刚刚好的零钱摆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避免掉男服务员找钱的碰触。也许她真的有精神疾病,也许她真的变态,就像他们说的,她该去看看精神科医生,但她没有余钱和闲暇去挂这种昂贵门诊,她要做的是努力赚钱,把姊姊的病医好。

  啜饮着牛奶,她翻翻手中报纸,忽地,她的视线被一帧照片吸引──是夏倩,她的高中同学。只见她心满意足地偎在男人身上,她变得更艳丽动人了,而那男子一脸狂狷不羁的冷然,特异的气质中带着让人想窥探的神秘……

  标题上写着──宫氏总裁将于年底前与夏门千金结姻……

  夏倩要结婚了?她一直是幸运女神,幸福总是围绕着她在运转,这样一个站在世界顶端的天之骄女呵,谁能不羡慕。

  仰头望着蔚蓝天空,席欢长叹了一口气。那一年她是高中生,单纯简单,生活有点苦却不至于哀愁,然而,“那件事”改变了她的一生,像强力生长激素催促着她早熟。从此,她忘记自己的青春,忘记梦幻,忘记有权快乐……她唯一的幸福是窝在自己的安全空间里,催生着一个又一个不属于她的恋情。

  看着报纸内容,夏倩用生命创造了自己的幸福,而她却是用一部电脑为别人编织幸福。想至此,席欢浮起几分“为他人做嫁衣”的织女悲哀。

  “阿姨,你的手机可不可以借给我?”蓦然一个稚嫩声音从身下传来。

  席欢低头看着拉扯着她衣摆的小男孩,好漂亮的一个小人儿。蹲低身子,她仰着脸看他内里透红的粉颊,灵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滚动,几乎是一见面,她就喜欢上这个小男孩。

  忘记他的性别,席欢反握住他的手,“对不起,阿姨没有手机,可是我有电话卡,我陪你去找公共电话好吗?”她一向用不起手机这种昂贵的消费品。

  “好啊!”邵宇拉起席欢的手往前走,拨过电话,他沮丧地转头对席欢说:“爹地的手机没开,我打不进去。”

  “那……说说看,阿姨能帮你什么忙?”虽然,她已经累得头一沾枕就会呼呼入睡,可是,她无法放心让一个孩子在街上乱逛。

  “你带我去爹地的家好吗?”

  “好啊!告诉我地点,我送你过去。”牵住他,席欢露出难得的笑脸。

  “这是我爹地家的住址。”邵宇从口袋里拿出纸条,递给席欢。

  “你爹地家的住址?你没有和他住在一起?”席欢问。

  “我住在彰化,巴比和妈咪是种花的,我们家的花田有好多好多不同颜色的玫瑰花……”

  “等一等,你说的芭比……”他妈咪和……芭比娃娃一起种花?

  “巴比就是我妈咪的新老公,妈妈叫妈咪,爸爸当然叫巴比啰。”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我们现在要去的“爹地”家……”席欢被搞迷糊了,他的家属关系还真……“复杂”。

  “爹地是妈咪的旧老公,巴比是妈咪的新老公,换句话说,我就是人家俗称的拖油瓶。”

  哦!她懂了。“你一个人上台北,不怕妈咪和巴比担心?”

  “我离家出走就是要让他们担心,谁叫巴比打我,妈咪不但没有帮我说话,还骂我不乖。”

  “小小年纪就离家出走,你太、太……太了不起……”现在孩子早熟得让人难以消化。

  “我已经快要六岁了,巴比还打人家屁股,严重伤害我幼小的心灵,他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打我至少要先打个电话问过爹地啊!”他说得振振有辞,永远都搞不清楚他那一身肌肤是受自何人,反正一有委屈就往台北跑准没错,爹地一定会为他出头!

  席欢快速地把他的话做一番统整──“男孩受继父荼毒,一怒之下上台北寻求生父庇护”,想至此,她表情放柔了,又是个二度婚姻的受害者!

  想起多年前那个下午,想起那个肮脏下流的继父,当年……要是有人肯对她们伸出援手,也许……也许她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

  苦苦一笑,她牢牢握住小男孩的肩膀,像保证,也像宣誓般的对他说:“阿姨一定会帮你找到爹地,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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