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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转身打算退回内室,独自吞咽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别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几步,便听到湛无拘含糊不清的呓语:“……干烧岩鲤……酥肉汤……灯影牛肉……樟茶鸭子……好吃……”

  愁郁的心口霎时破出一抹灿意。这人……连熟睡时也要逗她笑,真可恶。

  因为借住在寺庙中,自是跟着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边贩食,也因攒钱不易而只吃自己做的素饭,算一算莫约有十一日没沾荤了。

  她又不允许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鸽来吃,因此湛无拘每每手痒拦截信鸽偷看完内容再弄回原封不动的模样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么。反而觉得他的馋样极为可怜,看久了会渐生不忍之心。

  他是她的朋友,也许更是她一生中唯一交过的朋友。

  探手入怀,掏出一只温润的暖玉,心下有了决定。

  他做了什么好事吗?

  望着眼前丰富的佳肴满桌,湛无拘深深地吸气,吞噬所有美食散发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几乎有半辈子没尝到这滋味了。

  他们现在正置身于扬州的“万里香”酒楼,并登上了专为富人所设的清雅楼座,称做小楼子;墙角花座上放了几盆别致的花,墙上挂了几幅字画,甚是风雅。

  专门伺候楼座雅客的小厮送上羊皮制成的卖执箸——也就是菜单,层层规矩煞是讲究,看得湛无拘几乎要眼花!直到完成送菜工作,闲杂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才像看了场大戏似的回过神,对着食物流口水。

  “刚才卖执箸上没写价钱,我想这一盘菜不是一两二两银子可打发的吧?”举箸霍霍向佳肴,仍忍不住要问两人目前荷包状况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发不了呢?”夹了一箸虾蕈入口,她倒想知道他如何处理付不出银两的窘况。

  湛无拘也开始不客气风卷残云地筷无虚发起来。

  “那就卖身在这里工作抵债了。如果被分派到厨房更好,毕竟这里的菜做得十足美味。”

  “你就只会看中别人的膳房!”寺庙也是、酒楼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肴就可以收买了。

  “民以食为天。”他理直气壮地道。

  “以前没上周这种馆子吗?”

  “没。以前偶尔下山添购物品,都只随意在路边饭铺吃个饱足。其实只要能吃饱,去哪儿吃还不是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生于殷实之户,一般日常吃食虽不是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的吃法可也称得上讲究。因此出门在外的这段时日,她常因食不对胃而失了食兴,真正吃得身心餍足的时刻屈指可数。反倒湛无拘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得像绝世美食。没有因粗食而减了胃口,也不会因精致佳肴而从此养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么好事让你请吃这么一顿也许付不出银子的大菜?”

  “太久没吃董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他仍怀疑地瞅着她。

  “你不喜欢?”她指着楼座内清雅的环境。

  “同样是想求得清静,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这斯文的名堂?”一脚搁上板凳,他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不会是你想出一口气吧?”

  这不免要追溯起半个时辰前,两人兴高采烈地准备踏进万里香用膳时,几乎没被跑堂小厮给挡在门外拒绝进入。也不能说是狗眼看人低,实在是两人衣衫太过平常,像是在街上讨生活的贩夫走卒,不该是来此用膳之人。

  结果她指定要在楼座用膳,在掌框与跑堂们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两银子在柜台,才如愿在受气的地方花大钱……

  实在有点蠢,真的。

  姬向晚俏脸微赫,但想来仍气怒于店家的势利。

  “他们好过分,还叫我们去后门等馊饭!”

  “所以你气不过,决定以让他们赚你的钱的方式报仇?”他表情滑稽地问。

  她几乎抬不起头,微声道:

  “不谈那些,他们的菜肴是做得不错呀。”

  “是呀。很贵的,你哪来的银子?”吃得每一盘皆见底后,他拍着肚皮问。

  姬向晚从怀中掏出一句银子,故作不在乎道:

  “我典当了一块玉,价钱不错呢,有一百五十两。”

  “你原本挂在颈子上那一块黄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泪的那一块?”

  “你……你偷看?”她不知道他会尾随在她身后,将她极力要掩藏的脆弱尽收眼底。

  “我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险恶地乱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赶蛇驱虫外,我没有偷窥的癖好;通常在确定你独处的方圆十尺内没有危险后,我可是睡我的午寐去了。”说着说着,他忍不住赞赏:“你真的很厉害哦,有一次还踩在蛇穴上发呆,有一条大蛇从你身边滑过,你也面不改色,硬是要得!我……”

  姬向晚倏地脸色大变,浑身寒毛直立,抖声低问:

  “你说……有蛇……我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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