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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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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坐一下就走,我讨厌这么吵的地方——”她说。 话没说完,一阵混浊的热空气扑面而来,她呆了一下,发觉已在黑压压的人群前。 “两位,找个好位置!”雷文熟练的吩咐侍者。 侍者手上的电筒一亮,示意跟着他走。亦筑怀着紧张、恐惧的心,紧紧的跟着雷文,她怕一不小心走失了。舞厅里差不多已客满,他们只能被安置在角落里,雷文很不满意,亦筑却安心些,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令她有安全感。 “怎么样?想像不到吧?”雷文问。 “人间地狱,进来是自找苦吃!”她狠狠的。 “逢场作戏,体验人生嘛!”他笑着。 刚才还不能适应的眼睛,已能看见昏暗中的景象了。一大群打扮得非常妖艳的女郎,她们的裙子短得几乎看见内裤,在舞池中随着音乐,和一群年轻的男孩舞着,模样狂热,如醉如痴,令人心惊。 “那些穿旗袍的都是舞女,年轻人多半是不良少年!”雷文不等她开口,抢先解释。 “报上不是天天登着取缔不良少年吗?”她惊异的。 “怎么取缔得光?像一堆蛆,繁殖得又快、又多,社会风气败坏,青年人怎么学得好?”他摇了摇头。 “他们摇头摆尾的在跳什么?”她好奇的问。 “灵魂舞,”他笑笑,“要不要试试?” “不,不,不,”她一连串的说。整个身体缩在角落里,怕雷文拖她出去似的,“我不会!” “虽然很简单,我也不会!”他说。亦筑立刻放心。 “你对这种地方似乎很熟悉,难道你常来?像那些年轻人一样?来发泄剩余的精力?”她问。 “你以为如何呢?”他望着她。 灵魂舞音乐停止,手舞足蹈的人都回到座位,嘈杂的声音立刻充塞四周,烟雾更浓,亦筑简直无法忍耐下去,就在这个时候,雷文一把拖起她,等她警觉,他们已站在舞池中间,可恶的雷文,正似笑非笑的站在她面前。 “是慢四步,即使你不会跳舞,也会走路,对吧!”他不由分说的拥住了她。 这是一种新奇的,难以形容的滋味。亦筑第一次这么接近一个男孩,而对这男孩又十分的好感,她觉得有点晕,有点乱,有点惊,有点喜,在雷文的怀里,十分满足。音乐慢慢的在身边流过,她下意识的跟着移动脚步,他们居然配合得很好。灯光由蓝色转变成紫色,他的脸很模糊,只有那对动人心弦的漂亮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停在她脸上,她心中的浪潮一个又一个,几乎无法自持。 “你跳得很好,亦筑!”他低声说。 她一震,极力从迷茫中自拔,她发觉他们距离这么近,她几乎靠在他的身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温热的呼吸,她能听见他规则的心跳——她推开他一些,她要完全逃离那些微妙的感觉,她使自己站得更直! “我根本不会跳,”她有些气喘,“你使我出洋相。” “你的身材最适合跳舞,修长,苗条,如果你说根本不会跳,那么你真是天才!”他笑着。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她问。 “玩到尽兴,玩到疲倦,怎样?”他仍在笑。 “不行,我还有段书没看,有几个英文生词——” “别提功课,否则太扫兴,”他摇摇头,带着她转一个圈,“玩乐时玩乐,工作时工作,要分得清!” “我不要学你!”她固执的,“这支乐曲完了我们走!” “你固执得像匹驴!”他用手指指她鼻尖。 她的心又乱了。雷文对她的态度似真似假,像她这种女孩,对男女之间的友谊是很认真的,双方先有好感,再进一步发生爱情,她不以为男孩该东搭西扯的,像雷文,对黎瑾,对她都是一样态度,而有时的话又超过同学的范围,他对谁好些,至少也该专一些,她不得不防范,而且颇为烦恼。 心中想着事情,精神无法集中,脚步也乱了,好几次踩到雷文脚上,她懊恼的低呼: “快点走吧!什么事都被你弄得一团糟。” “被我弄得—团糟?”雷文很听话的带她回座位,“想想看,是谁踩着谁了?” “我早说过我不来,踩着你也是活该!”她涨红了脸。 “亦筑,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突然说,“现在的你和刚认识时的你完全不同!” “是吗?总有一天你把玩风带进T大,连T大都会完全不同了!”她不示弱的说。 “别把我说得那么可怕,我又不是瘟神!”他笑着站起来,扔了几张钞票在桌上,扶着亦筑往外走。 站在阳光下,亦筑眯着眼睛,深深换了口气。 “你这人做事没头没脑的,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要走也不先通知一声!”她说。 “是你要我走的,我不答应行吗?”他笑。 “你这怪人,以后别来麻烦我了!”她看着他。 “行,现在让我送你回家!”他招来一部计程车。 坐在车上,望着窗外飞退的景物,她又有些后悔起来,为什么那么快就回家?和雷文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是十分愉快的,为什么——多么矛盾啊!女孩子心中一有了男孩子的影子,她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3 黎园里一片沉寂,只有缓缓的风,带着一抹深的凉意。黄菊花开了,吐着淡淡灼清香,几片落叶,瑟缩一角,似乎是被人遗忘的世界。 树丛中,有一个深得令人遐想的蓝影,就像那菊花,那么孤独,那么冷傲。她站在那儿,风,改动着她宽松的衣裙,隐约地露出—个瘦弱的身影,另有一种楚楚风韵。她是黎瑾,满腹心事,毫不快乐的黎瑾。 外表看来,她该是幸福的女孩,她美丽,她富有,她能享受别人梦想不到的东西,只要她开口,几乎没有办不到的事,但是,她不快乐,从来没快乐过。 孤独的童年生活,只有一个阴沉的哥哥和年老的奶妈伴着,她不合群,没有朋友——不,是不会交朋友,看着别的女孩欢笑的脸孔,她只有把自己装得更冷、更骄傲,以抗拒及掩饰那些可怜的孤寂。事实上,她和普通人有同样的心,她渴望同伴,渴望友情,只是,她得不到,她不得不装出厌弃的样子。 母亲的早逝,是她心理最大的阴影,虽然母亲的模样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如果母亲在,她会快乐些,会像别的女孩那样,梳着可爱的小辫子,穿着合身的小短裙,在母亲的呵护下,她会天真得不知什么是孤寂——她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她从来不曾天真过,小小年纪就懂了许多事,她是个特别早熟的女孩。 因早熟的缘故,她对父亲,那才貌出众的父亲黎之谆竟存有—份狂热得近乎不正常的爱。她查阅父亲的信件。她偷看父亲的日记,她管束父亲的行动,她甚至妒忌父亲的朋友——尤其是女的。她总觉得她们会抢去之谆,她曾竭力破坏,最严重的一次,当之谆在黎园宴客时,她竟当场骂走了一位女客人,她失去理智的行动令之谆大大光火,几乎打了她,自此以后,父女的感情很糟,之谆再也不在黎园宴客,甚至推说生意忙,很少再回家来。 失去了父爱——事实上未必如此,之谆怕她不正常,父亲怎会不爱儿女呢?黎瑾变得更沉默,黎瑾对黎群,她唯一的哥哥都很少理会,这种情形维持了几年,直到她考上T大,认识了亦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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