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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她抢回信纸书签,把哲彦狠狠推出去,再锁上门。

  然后那些纸页洒落地上,每一张都像烈火般烫人。

  纪仁怎么能这样做?他信手拈来的几个词句、随便玩笑的一个游戏,就毁了她一生,难道他不知道吗?

  没有“成灰亦相思”,她怎么会义无反顾地贸然下嫁?怎么会矢志不移地守着一个音讯全无的人?不就是为了一场爱情的梦吗?

  结果梦比远山的云还虚无缥缈,不过是别人指间弹落的几片残花而已。

  邱纪仁到底玩弄过多少女人?像他对昭云的有情又似无情,对倩玲的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更不用说在京都的女朋友了。

  但他怎么敢把这些下三流的花招玩到她的身上来?她甚至真的为他动心、为他哭泣、为他自责……,到头来不过是在他胜利的凯歌中多一面勋章而已?!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尽情哭着。她要在黑暗无人处将泪流尽,明天她就不再脆弱,也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了。

  晨光初透时,惜梅已经将自己的物品整理在几个箱笼里。该留的留,该丢的丢。还有该毁的毁,比如哲彦在京都写给她的信。

  她边撕信边想到宽慧,也真正能了解她死前焚信的心情了。

  最后是纪仁的几封信在手上,迟迟没有下手。对!她应该当他的面撕,撕得碎碎的,让他一字一句吞回去,看他敢不敢再拿女人的感情开玩笑!

  她把那些信放回荷包,塞在衣物下。再慢慢走到窗边对镜梳妆,眉眼都务必描得钿致美丽。

  她转头审视自己,恰见到陪嫁柜子镶的那张母子图,在清早的光线下竟似有了魔气,年轻母亲细长妩媚的凤眼彷拂飘出森冷的鬼气。

  “我不会像宽慧姊一样毁了你。”惜梅对着图像说:“所谓物不迷人人自迷,你慑不了我的。我不会让宽慧姊死得毫无代价,她指点我一条明路,不是你三从四德所能牵制的。你是陪我嫁过来的,我会叫人将你卖到骨董店去。”

  她来到玉满的房间帮敏月和敏贞梳洗,准备上学。黄家她什么都不留恋,唯有这两姊妹是千万不舍。她离开黄家,有负宽慧的重托;但留在黄家郁闷委屈,又如何能带好那两个女孩呢?

  反正她终究是敏月和敏贞的亲阿姨,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玉满早已下床,绾了一个整齐的髻,她见了惜梅说:“你昨夜和哲彦谈出对策来了没有?”

  “阿母,我先带敏月、敏贞去吃饭,回来再说。”惜梅声音很平静,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厨房忙一阵以后,她又踱到玉满这里,哲彦已坐在椅子上,两眼充满血丝,也是一夜未眠的模样。

  “你早。”他试着给她一个笑容。

  她看他一眼,径自向玉满说:“阿母,我和哲彦已经商量好了。我离开黄家,让宛青和孩子进门,一切就没有问题了。”

  “惜梅……”哲彦有些激动,站了起来。

  “这不正是你的需要吗?”惜梅堵住了他的口。

  “那怎么行?你是我黄家媳妇,这样无缘无故休离你,我向朱家如何交代?我黄家又有何颜面做人?难道不能把孩子接回来,再送那女人回大陆了事吗?”玉满明显地不同意。

  “阿母,这不是休离。我和哲彦根本是有名无实。若论名,也是虚名,我们连婚礼都没有正式行过呢!”惜梅就事论事,不带情绪说:“那个宛青救了哲彦一命,又随地奔波,为他生子,必定对他感情极深。她和哲彦有名有实有子,我退出来成全他们不是最好吗?”

  “我的好惜梅,到现在还处处为人着想。可是我已经失去宽慧,又怎么能再失去你?我们太对不起朱家了。你这一回娘家要如何向众人交代?又要如何过日子呢?”玉满伤心地说。

  “阿母,我还算个清白的媳妇家,有什么不能过的。这三年就算我暂住黄家,与您有一场母女缘分罢了。”惜梅也不由感慨说。

  “惜梅,谢谢你。没有娶你为妻,算我今生无福。”哲彦向她深深一鞠躬。

  “你别轻松得太早,我还要你把我‘送’回桃园,亲自向我父母解释清楚,他们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惜梅说。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玉满问。

  “我东西都收好了,今天就走。我先带一些细软,免得大家闲言闲语。有关嫁妆聘礼的事,以后我会请我兄弟来处理。”惜梅很清楚地说。

  “那么快吗?”玉满似乎很吃惊。

  “我还有什么名目再待下去呢?早走早省心。”惜梅说:“我唯一不放心的是敏月和敏贞。她们失去母亲已经够可怜了,如今又要失去阿姨的照料。求阿母多多疼惜她们两姊妹吧!”

  “她们都是我的亲孙女,我怎能不疼呢?”玉满擦着泪说。

  “多谢阿母。我光送敏月和敏贞上学,然后就出发。”惜梅说。

  十一月的清晨寒意甚重,惜梅牵着敏月和敏贞的手,沿着她们最喜爱的秀里溪走。树须低垂、野鸭戏水,阳光淡淡在山头像一层薄纱。自然万象总是喜,人生总是悲。

  她要怎么开口呢?真相必须说,但如何说得她们小小的心灵能够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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