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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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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梅生了一场病,农历年间她返家疗养,一开学又回到平寮继续她的教书生涯。 这场病让她思虑透彻许多。她终于了解,自己不是不懂爱情,那么多年来她一直和纪仁谈恋爱,只是上天捉弄人,让她以为所等的人是哲彦。 庙口的师父也不是不准,只是他说的新郎是纪仁。那年端午节,她披着嫁杉等婚礼,回来看她的是纪仁。师父说下一次就要六、七年后,纪仁不也向她求婚了? 只可惜她觉醒太晚,错失这一回,姻缘就难了。 有几次她想北上大稻埕去找纪仁,但又因为矜持而提不起勇气。何况他已经说得如此绝了,恐怕只会讥笑她反复无常、意志不坚而已。 可是难道就这样算了?她真的要注定孤老一生吗? 乡间寂静,日子忽忽而过。台北因专卖局取缔私烟而引发的二二八事件,惜梅在事件过后才听父兄提起。 “二二八”是本省人、外省人冲突的表面化,是民怨无法平息的结果。不过几天,由北到南的各大乡镇都纷纷起来响应,造成不少可怕的流血暴力事件。 惜梅在三月底回桃园时,事情已被镇压下来,但政府一波波抓人的举动仍未停止,弄得各处人心惶惶不安。 惜梅的小弟因参加城内大庙前的集合而被拘禁,后以年纪尚小,由永业具保领回。大弟宽建则因在示威行动中露过面,随惜梅到平寮避风头。 这个事件有本省人杀外省人、外省人杀本省人,其中也不乏彼此救助的。种种的历史真相要到许多年后才有人公开调查与省思。 惜梅当时一听到暴动起于大稻埕,台北又闹得最严重时,她立刻想到纪仁的安危。 纪仁虽对政治兴趣不大,但邱家来往的人都是地方士绅及政界显要,她就曾亲耳听见他们如何批评阿山仔和半山仔,这回难保不受牵连。 不想不急,一想就日夜无法成眠。后来还是由哲夫这条线索打听到消息。 “邱家都没事,只有纪仁哥被抓,已经关了一个月了。”宽建心情沉重地说:“据说是帮几个暴动受伤的本省人敷药,被人告密的。” “救人乃医生的职责,哪还分什么本省人、外省人的?”惜梅难以接受这事实,她要握紧拳,才能忍住尖叫的冲动。 “这个时代哪有道理公义可言?”宽建说:“邱家一直在设法营救,只怕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惜梅整个人昏沉沉地跌坐在椅子上。 天啊!纪仁会死吗?就像那些犯人,在黑牢中受尽折磨凌虐,然后在某个无人的深夜一枪毙命,只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不!他不能死!在战火连天的时候他都能出入敌后、平安无事,若死在这太平之世,就太没天理了!何况他还是那么年轻、热情、富有理想的一个人! 她恍惚地回到房内,看着周围的一切。若他死了,这世界对她只成荒漠,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一直当他是不朽不坏的。这些年在重重礼教下,她不敢承认自己爱他,如今她的心清楚了,他怎么能死? 死了成灰,成灰亦相思,这情债她如何承受得起?除非她也成灰,灰灰相随,或许他还来得及明白吧! 惜梅准备到大稻埕就近等消息,家里的人又七嘴八舌反对。 “你又不嫁给纪仁,干什么又去找他?”淑真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好的没有坏的有,你去触什么楣头呀?” “你头脑怎么老想不通?”永业说:“以前哲彦生死不明,你要嫁;如今纪仁生死不明,你又要招惹。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不一样的。她嫁给哲彦是义务和荣誉心使然;此刻奔向纪仁,则是出自她内心最深层的爱意。她不会为哲彦死,但心甘情愿与纪仁共赴黄泉。 她死去也不是要嫁或招惹纪仁。如果他能平安活着,她愿意皈依佛门,为他颂经一生。他若惨遭不测,她此生亦了。她的决定不为什么,只为自己的心呀! 朱家拗不过惜梅,就叫宽建陪她到台北。 台北一切都恢复正常,街市依然热闹熙攘,但由增加的军人及警察,仍可以感觉到风声鹤唳的气氛。比如住旅舍时身分的盘查,就是以前所没有的。幸而惜梅和老板认识,住宿没有太大的困难。 行李一放好,惜梅就催弟弟到邱家打听情况。 她在房内不安地走来走去。后来想想,既是心意已决,又何必毛躁呢?于是她坐下来,静静地在黑暗中沉思。 门开了,宽建回来,还带了纪仁的母亲,惜梅惊讶地站起来。 “你一定担心极了,对不对?”素珍一进门便说:“我是亲自来告诉你,一切都没事了,纪仁今晚就要回来了。” 呀!谢天谢地!惜梅几日压抑在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像走出一个黝黑可怕的窄洞,个人不再昏然悲观。 精神一下子的松懈使她又哭又笑,全不顾素珍在场。 “这都亏了哲彦帮忙。他在大陆那几年认识了不少人,这一个月来四处奔波打点才保出纪仁,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呢!”素珍继续说。 哲彦?他的朋友之义倒是无庸置疑的。惜梅含泪说:“人回来就好,我也放心了。” “今晚你就住过来等纪仁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素珍说。 “不!我不等他,知道他平安,我就要回去了。”惜梅连忙说。 “我弄不清楚你们是怎么一回事。上一次你拒绝纪仁的求婚,他还郁卒好一阵子呢!”素珍仔细看她:“你今天来,不就表示对他有情又有义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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