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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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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问他姓杜的女人的事,虽然无聊时自己常常想上半天;也没有再问他对于唐逸、廖文洛两人态度转变的原因,他向来不肯告诉她干脆的答案。日子就在一者冷淡,另一者无言的任性中悄悄逝去,也幸好开学已至,他们无需再痛苦得花大半时间同室相处。 经历开学第一天,泠愔丝毫不觉有何兴奋。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其实与以前无太大区别。对于转学生而言,任何一个学校的学生都是充满好奇且不十分友善,尤其是一家以有钱人家孩子为主要对象的私立学院。不喜交际的泠愔自然不可能在一天时间内交到通常意义上的朋友,倒有两个暴发户的女儿在她面前卖命炫耀一番富有的家境,而她估且将之看做是一种变相的友善。泠昊应该警告过学校的董事会和理事长不许将泠愔是大音乐家泠的女儿以及与泠家的关系说出来,也因此她在众学生眼里只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转学生,顶多也就是某个有钱佬或小政客的私生女。当事人的泠愔自然也会知趣地守口如瓶,确信自己的存在是泠家光耀背后的阴影,她觉得如此独立于泠家之外也好。 “这两天在学校怎么样?”一向不在练琴时分心的泠昊略低头俯视脚边蜷缩身体阅读小说的人。 绝对想不到琴声中会传来弹奏者的问句,手里的书滑一下却没掉,她抬眼仰视上方在灯光中暗淡不一的脸。 “还好。” “上的课听得懂吗?有没有交什么新朋友?”手指在琴键上灵活跳跃,似乎只在做单纯的指法练习,练琴时的他显出少有的漫不经心。 “没有,同他们不合拍。明天我可以和唐逸他们俩去酒吧吗?” 连贯的乐曲有瞬间的停顿,一个八分之一拍的休止符,细长有力的手指继续规律地驭动琴键。 “学校有在校生不准进酒吧的校规。” 说到底就是不许她去,明说就可以,她这位叔叔从不知坦白为何物。不服气地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她勇敢地与他对望。 “学校不会知道的。” “不行。”他吐出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有许多为什么问他。极度不耐烦地闭上眼,手流畅的动作未受影响,他回以简练的三个字。 “我不许。” “为什么只有对我不许这儿不许那儿?为什么别人都可以的事,临到我身上都不可以?如果就因为我姓泠的话,我情愿放弃泠姓!”无论如何再也不能接受的敷衍答案,多日累积的不满化成怨忽,愤怒之下的人也就口不择言起来。 按住琴键的手指久久没有放松,长而不歇的高音破坏了整首优雅的乐曲。她最后一句话无疑震撼了他,力量之大有如晴天霹雳。 “你……再说一遍……”不是理所当然的愤怒,恰恰是两人都不愿察觉的深深悲哀。 被他浸透悲伤及震惊的情绪目光攫住身形,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可也有着不认错的强硬,她闭紧双唇。 泠昊的手指终于放过哀叫声止的琴键,想要找到支撑点似的,站起来的他整个人紧靠钢琴,双手按住琴盖抖个不停,连带大钢琴也跟着颤微微地抖着。 “我……出去……一下……”仅以现状彼此都无法冷静,泠昊清楚这点,也深怕自己会在失控时说出或者做出不可挽回的话语和事实。 天!门一合上,泠愔的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板。额头触在黑漆大钢琴,她调整心清地做长长的深呼吸。 自己必定愈加不被昊饶恕,远比愤怒更难原谅的悲伤将是他们谁都无法释怀的揪心之痛。左手按住琴面,她用力站起身,然手竞一瞬滑开。黑漆光亮的琴面上竞开了个口,是做在钢琴内的一道暗格。所有累积的迷在这道暗格内旋转成足以将发现者卷入的黑暗漩涡。就算能抵挡住天性中的好奇因子,但只要一想泠昊的名字,她就不得不纵身投进。 一份手写的乐谱,雪白的封面纸上写有数行苍劲有力的端正黑字。 “夏日的午后, 闲散的心清, 淡金阳光的大槐树下, 弹着钢琴的美少年…… 送给我最爱的人——昊!” 屏住呼吸,泠愔飞快地翻阅起这份薄薄的乐谱。谁将昊看做是最爱的人?这个人对昊而言想必也十分重要,要不然他绝不会把乐谱藏得如此隐秘。她看不懂乐谱,曲名和作者名一反常态都没有标在首页上,她惶恐这是首没有乐名及作者名的乐谱,心跳得比翻阅的纸张更快。 找——到——了! 末页的最后一行标明了曲名和作者名,仿若是作者一再犹豫后才下决心刻上去的烙痕。“《夏日的午后》,作者——泠!”着魔般,她非要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念出声,想要凭借自己的声音来警戒残酷的事实。 “昊,原谅我,原谅我破坏了你心中好兄长的形象,也请原谅我堕落的情感与自私。但我到此时都没为我爱上你而后悔,如果非要后悔一件事的话,我只后悔我不该把真实的情感说出来,因为以你十六岁的年龄根本承受不了如此疯狂的感情。最后,我只想说我……爱你!” 她的父亲,她只见过一面的死去的父亲,竟然会对她的叔叔产生畸恋的情感。都是男人,而且还有兄弟的名分,父亲那时究竟在想什么?难怪昊从不愿谈起这位兄长,实在无法避免就以一种极端厌恶的口气一语带过。严重洁癖的昊的确是无法忍受泠这种无伦理道理且违反自然的情感,像一种讽刺,她原本以为昊只是讨厌他父亲的风流,原来…… 她那可怜的父亲,爱上不该爱的人,在得不到回报后只能以风流成性来掩盖自己疯狂的情感。努力回忆儿时模糊的印象,然而什么都想不起,除了医院的一片白色和躺在病床上的苍白光影外,她记不得一丝有关亲生父亲的回忆。 把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女儿托付给厌恶自己的弟弟及爱人,他一定是在昊绝不原谅的冷酷中过世的,那么当时他是以怎样的心清离开人世?昊呢?仅仅因为都姓泠的缘故而抚养自己憎恶的人的女儿?也难怪,这么多年以来,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总无法取悦他。更可笑的是她竟遗传了她父亲的所有丑恶疯狂情感,他们爱上同一个不该爱且不懂得情感的对象。 疯狂会遗传吗?情感会遗传吗?执著会遗传吗?最重要的是不幸会遗传吗?打从心眼里点点挤压出来的悲哀,渐渐地,一丝、一块、一部分地变质成对所有一切的愤怒。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留着做什么用呢……”薄薄的纸张在她的低哺中撕裂成两半,就快要碎成很多份的时候,泠昊充满惊惧的声音把一切都又重新破坏。 “你在干什么?”他从门前大跨两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未飘落在地的破损乐谱,悲哀去尽的无情眼眸内闪烁的是冰冷冻人的怒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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