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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明明心理该感到悲凉,此刻她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马蹄未停,她收回目光,直策近京师南边的徐府。

  徐府外早已布满皇室禁卫军。她视若无睹,翻身下马的同时,一个趔趄,她差点扑倒在地,最后还是仗着拉住马缰,才稳下身子。

  她毫不迟疑走进徐府大门,竟无一兵一卒拦住她。门边的老仆一见她的脸就傻了。

  “二……二……”

  “父亲呢?在府里吗?”明明嘴里已经在动了,她却发现登了好一阵子她才听见自己的话。

  “老爷在厅里……二小姐……你……你……”

  她越过他走向大厅。厅门外头皇室禁卫军林立,她也恍若未见,步进大厅。

  “父亲,女儿回来了。”她眼底锁住那个老人。

  徐长枫看着她,沉声问道:”昨晚你上哪里了?”

  徐达深深看他一眼,慢吞吞扫过厅里的其他人……徐直,徐回,还有一名红袍男子背着自己在欣赏盆景。

  她何德何能啊?居然如此劳师动众,连徐回都将那把阴刀带在身边了呢。

  她又看向眼前神色漠然的老人。这老人,明明五十五了,却有四十多的相貌。自母亲逝世后,他积极想再有个孩子,一个真真正正以徐长枫的徐字为姓的孩子,可惜,至今他的妾房没有为他生出个孩子来。

  他的三个孩儿里,徐直、徐回性冷,与他不亲,愿意与他亲的,他瞧不起。

  忽地,她颊面有些发痒,有什么自眼角滑落颊面,她抬头看看屋梁,哪来的水……她抹了抹,看着指腹半天,才认出沾在脸上的是什么。她莞尔一笑,伏跪在地,哑声说道:”父亲,是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夜宿醉心楼,误了大事。本该自请罪责,大女儿误食毒药,还请父亲速请太医过府相治。”那语气显得贪生怕死。

  “你可知秦大永犯了何罪?你平日与他很有交情?”

  啪嗒啪嗒的,她脸上滑下的水,在泥地上渐渐聚拢成一小洼的血色,看久了,眼前透出去的都成红色了,徐达垂目粗声道:

  “女儿平日并无朋友,秦大永乃女儿上司,谈不上什么交情。”她面露急切,跪着想爬上前,但双膝无力,整个人扑倒在地,贪生之情毕露。她颤声道:“父亲真要眼睁睁见女儿死在此地吗?女儿还不想死啊!求父亲救救女儿!”

  徐长枫没有吭声,甚至,没有低头看向她。

  坐在一旁的徐回,慢慢直起身子,攥起长刀。

  一直在赏盆里牡丹的红袍男子,终于将注意力转到这头。他慢步行来,微地弯身在徐达身边,柔声道:

  “二姑娘为何如此狼狈?你怎么蹚进这种浑水里来?那秦大永真真害人不浅,连累了徐家一门。廷尉本该请二姑娘过去问个翔实,但二姑娘是何等人物?要是让那些下贱人伤了二姑娘分毫,西玄皇室怎么对得起徐家?”

  徐达心里一颤,拳头紧握。温于意没有明说,但她怎会不知那幕后人是谁?

  在徐长枫身边的徐直淡声插嘴:“二皇子言重了。徐家后人若是污了祖宗之名,就算是死罪,我们也会亲自将她押到王爷面前。”

  朱色锦衣的男子正是西玄二皇子。他一直对徐直存着几分情意,遂讨好她道:“二姑娘哪会干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呢?来人,快去请太医来,片刻不得耽误!二姑娘先起来吧。父亲已将这事交给本王查个明白。放心吧,本王向来不会误枉好人。”他非常好心地送出手背让她扶着起身。

  “……多谢王爷。”

  二皇子漫不经心地瞟着徐达伸手攀扶。那手肤色略略黑了点,沾着血迹,虽然手骨线条极美,却不幸因练武有些粗糙。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昨儿个二姑娘夜宿醉心楼,是为了找小倌吧?怎么?没找着吗?”

  他本是随口问着,也没要她回答,但,她忽然抬头,望向他,绚烂一笑:

  “找着了!我找着了!本来我还在担心,这位黄公子不能陪我终生,如今是我多想。我想,是我多虑了。”

  西玄二皇子皱皱眉,寻思片刻,又道:

  “你可知,秦大永的亲信全是共犯,他们都已畏罪自尽,本王也是迫于无奈,才得亲自来问你啊……”

  他话未完,就见徐达猛地瞪着他。

  散乱的刘海遮眼,但血丝如细泉不住自眼角滑落,明明血痕破七窍而出,满面流窜,为什么她还能支持这么久?怕死到连闭眼都不敢吗?还是……他眯眼,对上那双波涛恨意的美眸,心头突地一跳。

  他记得半个月前见这徐达,不过是个看得顺眼的黑美人罢了,现在她满面血垢,让他看不清她的面貌,却令他想起幼年在宫里深处看过的一幅人物肖像。

  那幅画,据说是太祖皇帝要陪葬的,但不知何故,最后藏在宫里。画中人看似武将又不是从武,似男似女,英姿飒飒,让人望而生畏、生敬、生……直到他看见与画中有着三分神似的徐直,他才知当年的古老画中人是徐家先祖。

  他的手背一阵剧痛,他吃痛地甩开她,低头一看,手背竟然被她狠狠刮伤。

  徐达早就没有体力支撑自己,她跌坐在地,眼前已是红雾一片,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二姑娘跟那几人相熟么?”西玄二皇子的声音自远方飘来。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这气若游丝的声音,是她的。

  “二姑娘否认得真快啊。”那声音似在耻笑。

  耻笑她贪生怕死吗?是啊,她贪生怕死到心里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她悠悠忽忽,不再抬头看父亲,就这么垂着首保住最后力气等着太医。

  西玄二皇子又问她几句,但她仿佛失了听觉,居然不回应。他回头看了看徐直与徐回,都当没看见徐达性命垂危……当真如谣言一般,彼此并无交集,没有姊妹之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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