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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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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怔,看着他,而后微笑: “我不如他愿,我如五哥愿,好不?”她假装有点不适,硬是拉下他抚弄的手。“五哥……爹……他们……是没有被任何人陷害,是战死在战场上的么?” “嗯。” 她闻言,喉口梗着的气终于吞下大半,让她不那么难受。她哑声道: “那就好……初时我听见这消息……我好痛……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我好怕……爹他们死是因为我……他说我是云山上的神人来害南临的……我没有……我怎么说,夏王也不听……” “傻阿奴,爹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一生都在战场上的人,最终能够全身而退,是老天保佑,若死在战场上那是死得其所,他们不会怨恨任何人。” 她听出他语气里强藏的伤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让五哥太悲伤,她要让五哥振作些。于是,她轻声道: “是啊,以前我从没想过他们会走,以为所有的人事都不会变,永远都会在那里等着我,但我在牢里反复着想,今天不是明天,今天活着的人明天不见得存在,连我这个长居在京师的人,都能一夕变色,何况爹他们一直在最危险的边关,所以,只要不是被人害的,那,就是死得其所,阿奴不会再哭的。”一顿,她又忐忑地问:“南临会厚葬爹他们,但多半是衣冠塚……” “等你好些,我亲自带你去祭拜他们。” “可……可以么……”她略为急切地问。 “阿奴今儿个傻到底了么?”他柔声道:“你喊了几年的爹几年的兄长,他们怎会不愿你去祭拜?此处是爹本家……你吃惊了?你以为人人都是出身富贵么?我们本是劣民。三代以前,这里就是我们的根,带你来本就是天经地义,连爹跟大哥他们的骨灰都葬在此处。” “他们都葬在这里?那我今天就可以……” “你走得动么?” “我可以……我可以的……”她马上扶着床头站起来,试着表现出最有朝气的样子。 徐长慕微微笑道: “好阿奴,我不想背着你来回,太辛苦了。你若能绕着咱们家的篱笆圈三圈,我马上带你去。” 咱们家……她好一阵子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这屋子。她看看窗外的竹篱笆,顿对生起一股力量,她道:“等我……我马上回来……” 徐长慕看着她当真拼了命扶着墙走出去,好久以后才听见篱笆门打开。 他捻起床铺上细长柔软的银丝长发,垂目凝视一阵,才徐徐合上美眸,双手捂住脸,缓缓成拳,手背上尽是暴突的青筋。 再过一会儿,他深深吸口气,抹去面上不该有的湿意。外头已经没有声响,他苦笑一声,快步出屋推开篱笆门,果然在没有几步远的地方发现她蹲在那里喘着气。 她没回头,粗声道: “五哥,再等一下……” 他从她身后一把抱起她已经缩得跟个老人没两样的瘦小身子。这么瘦!这么瘦! “五哥……” “你还懂得逞强,我该感到宽慰,但我不想把人救回来了,却让你喘死在祭拜途中。墓跑不了的,等你能绕三十圈再说。” “三十?”不是三圈吗?她还不及反驳,就被他打横抱起来。她本要挣扎,不想在大太阳下这么与他面对面的,但她听见一句似笑非笑半讽半刁难的话—— “现在的徐烈风,怎么连个三十圈都走不动?” 她闻言,微微气着。他已经看见她这模样了,不是么?怎么还拿以前那个年轻气盛的她来比? 她终于瞪向他,忍不住脱口:“五哥难道都没看见阿奴现在这模样吗?”她气得抓过一把雪白发尾举到他眼前。“阿奴都能当你奶奶了,三十圈!你不如要我的命吧:”愈说愈气,气得她快喘死了。 “阿奴的命要给我么?” 她一呆。尤其见到他的唇瓣凑前轻轻碰触她的发尾时,她心里顿时恐慌着,下意识松了手,任由发丝散落,她整个身子想要缩起来,脸蛋马上垂下不敢让他看见。 如果此刻能马上缩到消失就好了,如果此刻有个洞,她想把她的脸跟发全埋在洞里不教任何人看见。 她在他怀里垂首僵硬着,就这样与他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最后,阳光照着她难受地低喘着,面上有些发汗了,才听见他道: “阿奴,你还记得我十六岁前的事么?” “……记得。”永远都会记得。那时她厚着脸天天缠着他,自以为成为他的眼、他的手,甚至,他的脚,他就会与她亲近,喜欢她、疼她这个妹妹。那时,父兄在,陛下也在,萧元夏与她感情也很好,她还没发现自己的自作多情,以为可以这样快活地过下去。 “那时,我眼力不好,生得又平凡,处处得靠你成为我的眼跟手,他人虽未有明显表露,但南临人天生贪美,对我当时相貌自是有了微词,阿奴,你道那十六年来我是怎么过的?” “……”她那时只忙着想替他披荆斩棘,替他清除障碍,拉近彼此关系,却很少想过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在南临格格不入、举步维艰的少年,却还是有了成就,固然有极佳的天分,但他的意志力绝非常人可以比得上。 五哥……是在暗骂她么?骂她不如他,嫌她不够坚强! 他将她轻若鸿毛的骨头身子抱得更紧些,让他的脸颊几乎偎上她的额头,她吓得眼眸垂下,非但不敢动弹,全身还微微发着颤,只盼着有地方可以躲着,不要再与他面对面。哪还有以往那个飞扬阿奴的影子? 在他眼前的,是谁呢?哪个阿奴呢? 他心里一软,让她的脸埋进他怀里。她像得到救生浮木,死死埋在他怀里,再也不敢抬头。他附在她细白耳轮旁,低低沙哑道: “既然阿奴当了我这么多年的眼与手,那,从现在开始,就让我回报你,当你未来的眼与手,好么?” 她觉得很不对劲——阳光下,她看着木棍,那木棍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然后她再看着木棍使力击向溪边的衣物——事已至此,她真的觉得有问题。 她正在用她的眼睛看着五哥的衣物,用着自己的手攥着木棍洗打着五哥的衣物。 洗洗打打,打打洗洗……她已经洗了一个多月的衣物,而且还不止呢,从大婶教会她一些粗略的厨工后,她发现她莫名其妙开始煮起饭来了。 男子远庖厨,一点也不假,可是那个煮饭大婶怎么也不来了? 他说得好听,要当她的眼跟手,但她怎么觉得动的都是她自己的眼跟手? 至此,徐烈风觉悟了。 男人的嘴可以盖得天花乱坠,她五哥是其中佼佼之首! 她还记得第二天早上,日光都入窗了,她还想再睡下去,却发现还有具男人的身躯睡在她身边。 她暗暗吃了一惊,都日上三竿了,怎么他又没起来?五哥能有学士的成就,不只天分,他比谁都努力比谁都早起……她真怕他……怕他身子被萧元夏那混帐阉割后出了毛病,赶忙叫他好几声,他才勉强掩着睡意,合着双眼跟她说—— 阿奴,我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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