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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抿嘴不语,无数痛苦的日子历历在目,罪首是他,没有他,她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人人都说人间有情。人间是有情,情又分多种,每一种皆是短薄而利己之爱,如今你看透了吗?挽泪。”

  他是想来点化她?所以方才让她再回三百年前吗?

  她的肩抖动了下,似在冷笑。

  “看透什么?”

  “人间有爱也有苦,由爱生苦,你一生经历多少苦头你是知道的,能看透便跳脱红尘,同时你不会心伤、不会身伤,也不会再痛苦。”

  “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不就是无情吗?”

  “那不是无情,那是大爱,爱众生而无分私己,没有利己私利,天下则太平。”

  “你是来渡化我的吗?”挽泪嗤笑,缓缓抬起脸,冷冷说道:“你要我修行,我偏不,我就非要与你的想望背道而驰。把他还给我,我只要他。”

  “你可知你娘的下场如何?”

  “人非长命之身,到头不过一死,还能如何?”

  “你不是没去过死后世界,你的娘在石洞里遇见你之后,收养一子,死后魂归地府,你猜她甘愿做什么?摆渡人,守着那条河数百年,为的是等你,等着救你。你还记得吗?挽泪,你能逃离地府,除了他功不可没之外,还有一名摆渡老妇助你,她舍弃了转世机会,永生在那里划船载魂。”

  本以为受了这么多的刺激,再多加一桩也已麻痹,但乍听之下,仍饱受惊骇。

  怎么可能?那地府老妪真是娘!

  身子猛然一软,必须用双手撑在地面,脑海不住浮现老妪熟悉的音容,她以为只是长得相像而已,不敢料到是同一个人啊!

  再者,娘怎知她会走地府一遭?

  “方才你回到三百年前,不就这么告诉她逃离地府全仗一名摆渡老妇吗?”

  三百年前娘就死了,死后就当摆渡人,为的就是她的一番话吗?为什么?当日是她亲手诛杀她的啊──

  挽泪的双肩在颤动,难以相信,视线在模糊,为什么?因为要昏过去了吗?还是心疼当她在痛苦度这漫漫岁月的同时,她的娘在地府一日又一日的等待她,就为了救她?

  脸忽然冰冰凉凉的,透明的水珠不停的淌在手背上。一滴、两滴,是泪吗?怎么可能?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流过泪了。

  如果她早知道这一切,方才她不会那样对待她的娘,如今后悔已太迟,喉口好痛,泪流下止,她一直以为全天下欺负她、舍弃她,现在才发现人世间并非对她全然不公,还是有人爱她、疼她、怜惜她的──

  她开始轻笑,泪水混着她的血,笑不断,不得不咳起嗽来;即使轻咳着,她仍在笑,泪花愈落愈多,难以克制。

  “你究竟想要让我发现什么?人世间的无情或者有情?”她泪眼婆娑的笑颤道:“你让我获知这一切,是想让我发现人世间短薄私己的爱有多苦吗?我……要这种苦,请你把冷豫天还给我吧。我不再在乎他是否是这一切的罪首,若没有了他,我只是一只黑狐,不会遇见我的娘、不会再度遇见他、不会知道人间多情多苦,说到底,我该感激他才是。若有生生世世,我愿再经历这一切苦难,我愿再受尽天下折磨,只要我能再度与他相遇,我甘愿吃尽天下苦头,请你将他还给我吧。”

  “就算从此以后,我索回你的长命锁、除去你的道德练?你已借寿给孙众醒数十年生命,没了长命锁,你的寿命不再,仅剩十五年阳寿;没了道德练,以后你心怀邪念,出手杀人,积下恶因,更难登天,这样你也愿意?”

  “我愿意,只要你让他回来。”她毫不犹豫。

  男子坐着的方向起了骚动。

  挽泪看见他站起身来欲走,树叶因他的身影拂开,隐约窥见到他面容的一角,她吃了惊,那面貌如此熟悉,正是冷豫天。

  “你执念之深,若不成全你,岂不显露仙本无情而少慈悲。”轻朗的声音愈飘愈远,他的身形背影晃动得难以捉住。

  挽泪差点冲口喊住他,心底却直觉否决──不是冷豫天。面貌相同,冷豫天却多了沧桑无情之感。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黄色晕光点点,渐渐化为黑夜。夜无月,仰头只有一片繁星。挽泪坐在泰山之顶临时搭成的草屋前苦苦守候。

  “依我之见……他是不会来了。”

  “他会来。”

  “他不会来。”“他会回来的。”

  “挽泪,也许那只是你梦一场,梦见了有神出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极度渴望遇见神仙,所以就……”

  “那不是梦。”

  “不是梦,那就是你嘴里的神愿意让冷兄回来,他却不肯回来了。”谈笑生真想狠狠撬开她的脑子,看看她的顽固究竟是怎么做的,做得如此坚硬而难以沟道!

  挽泪浑身一颤,疑恋的目光仍落在浓浓的夜色里。

  “他说,他爱上了我。”

  “搞不好,他是骗你的。为了骗你回阳世,不得不撒的谎。”才说完,就见挽泪瞪向他。

  银色的眸子是野性妖美的,像深山里的狐眼,充满噬人的光芒,谈笑生吓了一跳,不由得跑进草屋里,边跑边喊:“我去煮点东西吃!”吓死人了!难道妖怪与人真有不同?那样可怕的眼神,他得练多少年才行?

  挽泪收回视线,傻傻的抱膝坐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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