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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她一呆,结结巴巴的:“这……这……”她有点颤抖的轻触木梳。“木梳我有了啊……”

  “我知道,但那是你娘留下的遗物,该好好保存,再者,那也不方便梳理你的头发。”

  “那……这是要送我的吗?”

  他应了一声,她的眼眶一红,连忙背对着他坐下。

  相处久了,多少有点心意相通,他走至她身后,拆开她的绑发,轻轻梳起。

  “这木梳……”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忙清了清,低声说道:“真好用。”

  她端正坐在椅上,两拳搁在膝上。这是第一次她心爱的男人送她东西。

  旧木梳、匕首、断发皆是她硬讨来的,只有这个新木梳是他送的,活了数百年之久,第一次有人心甘情愿的送她东西。

  “你在抖了,挽泪。”

  “我……我冷嘛。”她紧紧闭上眼,用力咬住唇。

  忽地,她感觉他不再梳她的头,有抹阴影罩在眼皮上。

  他绕到她的前头,微笑。“挽泪,你张开眼。”

  张开眼会流下泪来,她等了一会,终于把眼泪逼回去才缓缓张开。

  她看不见他,因为盖了件帕子在头上,正要拉开它,他忽然撩起帕子,他的脸庞露在她的眼前,正温柔笑著。

  “我掀了你的红帕子,天地为凭,现下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夫妻夫妻,人间夫妻就是这样了。”

  她半启朱唇,盯着他与那红帕子。

  “你……”脑海里想起一年多前在山林之中巧遇新娘子,新娘子给她盖上红帕,他却不肯掀。

  如今,他掀了,是真心当她是妻子了。

  她的眼泪终究忍不住溃堤。

  “我不在乎有没有正式的名分,只要……只要你肯爱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她一直以为夫妻的名分在他眼里是虚名,有没有他都不介意,但他做了,这表示他有心在她身上。

  她用力抹了抹眼泪,眼泪又掉落。

  冷豫天轻轻拥紧她,喃道:“但愿夫妻名分不止十来年。”就算他的赌失了准,他即使穷尽所有心力也要再一次延长她的寿命。

  “嗯。”她的脸微微泛红,有点紧张的仰起脸,闭上眸子。

  他失笑,附在她耳边低语:“以后住客栈,不必再共处一室分两床了。”他轻轻在她脸颊烙上一吻,缓缓移到她的朱唇。

  她虽不明白他为何改变主意,不再劝她清心寡欲,但可不会蠢到去问他,她环上他的颈子,用力亲吻他。

  半晌之后,门忽然被推开,谈笑生兴匆匆的叫道:“我准备好了!这一回别再想摆脱我,我是跟定你们了……”忽然傻眼了。

  冷豫天抬起脸望着他,一点也不知羞的微笑,挽泪则眯起银眸。

  “呃……”谈笑生眨了眨眼,又再眨上几次,徐缓露出僵笑,慢慢的说道:“就当我没进来过,请继续吧,谢谢。”他顺手带上门,先闪人。

  再过六年后。

  “牛肉一斤,馒头五个,再搭配点素菜,马上带走。”

  客栈的楼台前站着一身儒衣的男子。他的脸是娃娃脸,看不出究竟几岁,眼角有深刻的笑纹,显示他是爱笑之人。

  如今,他不再笑,反而愁眉苦脸的。

  “客倌,厨房马上来,您先来点茶尝尝。”小镇的午后,客栈里人不多,掌柜闲来无事,替他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您是打外地来?”

  “是啊。”

  “您瞧起来很失落呢,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呢?”掌柜张大眼睛,拉长耳朵,倾了半身越过楼台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伤心事是有一件。虽然没明说,但我也知道这些年来是我死皮赖脸的不肯走,跟着他们走遍大江南北。”

  “她们?”原来是一个茶壶配两个杯子啊,小镇三姑六婆少,只得自己上阵讨些茶余饭后的话题。“她们现在嫌弃公子了?”

  “没,嘴里是不嫌弃,但有我在,总是唐突了些。我厚着脸皮跟着他们云游,原先图的是新鲜,有他们在的地方,总是能瞧见许多人间事。后来,我舍不得走,为的不是新鲜,而是对他们有了感情。你知道的,感情这档子事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定是,这是当然。您对她们有感情,她们应该回报才是。”

  “什么回报!他们没明说,但神与人终究有缘尽的时候。”没发觉掌柜突然像看疯子一样的瞪着他,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他们要走了,就算这一回我再死皮赖脸,他们也不会再将我纳作同伴了。”又叹了口气,正要拿茶解渴,却扑了个空。

  “茶……茶呢?”柜台上空无一物,掌柜避得远远的,同小二挥挥手。

  “快把东西给他,赶人啊!这人是疯子,他说他见到神了,神要这么容易让这小子见着,我这活了五十来岁的老头不早得道升天了!”

  “等等,等等!”怀里被塞进油纸包,随即被推出客栈。“喂喂!有没有搞错?我有福报,你有吗?你这尖酸老头儿……哎哟,谁推我?!”腰间被狠狠撞了下,他低头看见一个小孩儿跌进他怀里。

  他连忙稳住身体,扶住小孩纤细的肩。

  “你这小鬼怎么搞的?什么人不好撞,来撞我?也不瞧瞧你有几两重,别说撞倒我,我先把你撞飞天去……”唠叨的话还没说完,客栈隔壁药材店的老板气冲冲的走出来,拿着扫把,怒叫道:“滚滚滚!不要再回来!你这小鬼敢偷药,要不是念着你缴了几两银子,我早就拿你见差爷!”

  “我没有偷!”小孩叫道。

  “没偷?!怎么会在你衣服里发现店里珍贵的药材?”老闷斥道:“你是想帮你娘偷渡回去吗?你娘那病鬼还能撑得了几年?!给她,是浪费了上好药材!”

  小孩一听他诅咒娘亲,立刻扑上去打他。“你敢咒娘死!娘是天下间最好的人,你怎么敢骂她死!收回你的话,收回你的话!”他又踢又踹的,药材店老板也恼了,只手就将他挥开,骂道:“不知死活的小鬼!算老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快滚快滚,不要逼我叫差爷来赶路!”说完,小孩又扑上来,他一脚踹开,快步走进店里关上门。

  “把叔叔的银子还给我!”小孩从地上跳起来,又跑上去用力敲门。“还给我啊!”敲了许久,里头文风不动,他手酸脚也酸了,不由得跪坐在地。

  谈笑生看下过去,走上前,用自认最温柔的声音询问:“小弟弟怎么啦?有没有哥哥需要帮忙的地方?”云游四海多年,他仗义的个性不曾变过,尤其跟着挽泪与冷豫天走遍一个又一个城镇,遇见多少人间不平事,他们都会插手管上一管。

  小孩听见有人对他说话,可怜兮兮的抬起脸,谈笑生一见,心脏忽然噗通噗通的直跳,头皮也发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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