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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豫天沉吟了会,才老实答道:“因为我需要一个绵绵寿命的人来借寿。”

  初时相遇,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事后才发现她虽是妖怪,但未修行的身躯干净又有几分近乎仙气的味道。虽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在未修行的情况下化为人身,然依她的条件,确实可以为孙众醒续命。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原是黑龙寨的二寨主,会当上这等的身分,是为守在累世罪孽的断指无赦身边;他不插手,只是看着断指无赦不停的重蹈历世的罪恶,原以为他会看见这样的罪孽到无赦命终了,却不料会遇上神佛转世的孙众醒。

  他诓骗断指无赦,让断指无赦以为往西行便能救孙众醒。怎能救呢?孙众醒是天女托世,这一世不过是经历人之苦,到头来仍要回天上去。他骗断指无赦,是为了让他离开黑龙寨,让孙众醒最后的日子能不必在罪愆难受中度过,没想到西行救命之行成真,他遇上了挽泪。

  “借寿?”谈笑生又惊又怒。“你救她,就为借寿?你对她真没有一点的情分?”这样的人是神吗?是他看错了吧!没有一个神会这么无情的,历代神话故事不都在阐扬神佛的伟大与无私吗?

  冷豫天的嘴角微勾。“我说过,我对她,犹如长辈对小辈之情,她若好好修行,摒弃男女之爱,将来她会了解何谓大爱,那时男女之爱对她来说不过是过往趣事。”

  谈笑生缓缓摇头。“你……这不是大爱,你根本没有‘人性’。”没有人的七情六欲,没有人最基不的人性,怎会懂得这世间的感情?

  眼角瞥到挽泪动了动,似在沉睡当中,白皙的脸蛋如此邪媚妖娇,红色的朱唇……带血?

  细看之下,她咬住她的下唇太过用力,以致血流不止。她不会痛醒吗……或者,她根本已经醒了,听到方才的一切?

  再做抬头看冷豫天,他已合上双眸,唇边仍然噙着洞悉的笑。谈笑生傻眼了,他分明早已知道挽泪醒了,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说出那样残酷的话?

  就因为──神是没有男女之爱的吗?

  第三章

  “挽泪,挽泪,天亮了。”

  “娘……”好久好久不曾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满心的感动,眼眶发热,却流不出眼泪来。

  “我不是你娘,你若不起来,我可要先走了。”

  “不,别抛下我!”她受到惊吓,直觉抱住他的颈项。“不要再嫌弃我了,我好寂寞……”有人扯着她的双臂,像要将她推开。

  她张开惺忪睡眼,见到的是他温和的表情。

  “我不是你娘。”冷豫天好脾气的说道。

  她眨了眨眼,回到现实。四周是破庙的景象,泪眼佛像在他的身后,这一切不是梦。她的脸浮起淡淡的羞涩,正要告诉他她作了一个梦,梦里有娘有他,到最后都离她而去,就算她再怎么叫,仍然无人理会,没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只有孤单一人飘荡在人世间,幸好这只是梦,她还有他。

  才要启口,冷豫天就硬将她的手臂拉开,起身退开。

  “要离开,就得趁早,若不慎被城里的人瞧见,要脱身就难了。”冷豫天站在供桌前,对着佛像微微一笑,拎起包袱。“我先到外头等你。”

  挽泪怔忡了一会儿,呆呆的望着自己空虚的怀抱,再抬起脸注视有慈悲貌的佛像。在他心里,她怕是连佛像的一根手指都不及,偏偏她死心塌地,就认了他一人。

  她站起来,头有点昏沉,是昨晚受的风寒吧。

  步出破庙,谈笑生笑嘻嘻的走来。“挽泪姑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见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他敛起嘻笑口吻,关心问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需不需要我把脉?”

  她的眼底闪过刹那的迷惑,目光不由自主移到杨柳树下等候的冷豫天。

  “你的心真细。”她喃喃,为所爱的人找藉口。

  “我的心思是最简单的了……”谈笑生注意到她的目光,及时住口,同情的附和:“你说的是。我的心思一向细密,自然发现你的不适。”本想趁离别之际点她一点,让她发现姓冷的并非凡人,但如今瞧她疑眼相望的神色,要如何说得出口!

  “旁的男人怎会有我的这般心思,挽泪姑娘若愿意,就跟我一块走吧。”谈笑生脱口而出,见到她吃惊的注目,心底打定主意。“对,我虽无冷兄之能,但起码有一技之长,可以暖身饱肚。我也无家累,咱们可以义结金兰,以兄妹之情云游四海……呃,你年长,愿当姐姐也行啦。”唉,他就是好心,容不得旁人践踏少女心。挽泪错愕极了。“你……你是疯了吗?”

  “什么疯?”他白她一眼。“我可是想了一夜呢。我祖上有训一条:人有坏人,妖有好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莫听旁人胡言乱语,由自己判断。若遇上妖怪,手下留情三分。为何会有这项祖训,我不清楚,只知流传已久,你以为我为何见你而不惧?愚民因为未知而恐惧,你不过是个不死身,拥有人没有的长生命,除此外,你还能做什么?唉,这样也好,等我百年之后,起码有人为我上香祝祷。挽泪妹妹,你若只是寂寞,想要人作伴,不如与我浪迹天涯;若是你心已有所依,我就不勉强──”说到最后,声量故意放大了点,存心让杨柳树下等候的男人听见。

  那男人仍是无所动,让谈笑生气得牙痒痒的,差点冲过去打他几拳。

  她垂下视线,掩去眼底的激动,低语:“我是寂寞……没有人愿与我说话,与我相伴的只有野兽畜牲。它们不懂话,难以沟通,往往待在一地就不再动了,天地之间岁月在流转,自己却犹如行尸走肉。曾经,我想过只要有人愿陪我说说话,我甘愿为他死、为他生,而现在你是心甘情愿了,可是……可是我……”

  “挽泪?”杨柳树下的男人在叫她。

  她的身形动了,听着他的叫声,不由自主的移向杨柳树下。

  她的行径已显露她的选择。

  “挽泪姑娘,自己保重了。”谈笑生叫道,目送他们。

  挽泪回头露出淡淡笑颜,随即跟着冷豫天一前一后的离开五里坡外。

  “咱们是要往西而行吗?”行了一段路程,挽泪问道,抚上昨晚被咬得稀烂的下唇。

  “正是。”冷豫天并未回头。“西方有天女,见了她,也许你能受教几分。”

  “天女与我有何关系?她是神,我不是,为何要受教?我只想跟着你白头到老。”

  “你忘了吗?挽泪。你答应过我,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信佛,你却有几分不敬之意,你这样,岂不是违反你的誓言?”

  挽泪看着他的背影,又咬住唇,两步并作一步的跟上他,用力环住他的背。

  “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

  他想由她身上借寿,她绝不会吭半声;要她信佛,就算世间无神佛,她也会信。只要他说的话,她都会听,为什么他不肯好好看着她?“挽泪,放手。”

  “我不放!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就要抱你!”

  “挽泪,山溪路难行,你这样抱,连一步也走不了。”他仍然好脾气的说道。

  他说的确实没错。她微微松手,改抓他的手臂,却被他扳了开来。她不死心,又要逼上前去亲近他,他彷佛已预知她的动作,快步走过溪石,连她也锁不住他的身影。难道她做错了吗?没与人相处过,她不懂人世间女子该如何亲近心爱的男人,她这样是唐突吗?想要亲近他、想要他的心、想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想要感受他的温暖,她这样做又有何不对?她握紧拳头,敢怒不敢言,怕他挥挥衣袖离去,只得咬牙跟上。

  没有马车与骏马,在烈日下赶路无疑是一种煎熬。他像早已习愤这样的方式,从日出走到日落,即使有休息,也只是短暂的一刻钟,她能跟上,已是费尽所有力气。

  就这么走了七天。七天来听尽他的佛言佛语,明知他让她跟随是为了教化她,但听着他毫无感情的渡化,心里不甘极了。

  “过了这座山,人烟就多了。”冷豫天微笑道:“到时候,你可别欺负无辜百姓。”

  “我何时欺负过人了?”总是这样,老将她看成顽劣不堪的恶女,有点骨气的话,就该撇头离去,偏偏……偏偏双脚跟着他,不是为他的佛言佛语,而是为他的人。

  是她孬,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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