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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随玉!”聂元巧不知打哪儿跳出来,笑眯了眼。“我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船屋……啊啊,你在烧什么?烧什么?”

  映着火光,随玉抬脸笑道:“我在烧我设计的佛郎机炮草图。”

  “啊?”元巧瞪圆了眼。“草……草图?”她疯了吗?听四哥说,她在船只跟火药上是天才,设计的草图连佛郎机人都要。

  “是啊,烧了它,就一辈子都没有人会得到它。”随玉将最后一张纸放进火炉中。“我……当海贼,从没遇过生离死别,五哥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他像不倒的山,我从没有认真的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我想烧掉这些草图,不再有经我手的火炮去害人,我要退出战争之外。”

  “是……是这样吗?”元巧蹲下来,火光在夜色里逐渐转弱。“既然如此,你要如何报仇呢?”

  “我要报仇,可我不想拿岛上人的命去换。”

  “那就是另有方法喽?”元巧挑眉,眼珠子转了转。“你……五哥的房,你睡得还习惯吧?”他试探地问。“你若随时反悔了,不当寡妇了,我的怀抱可是随时让你扑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女人了,你要为五哥浪费青春,我是万分惋惜,啊,不如随我到南京,我买个金屋给你,好吧?”他的语气是轻佻的,宛如一只小色狼,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并不淫秽,甚至他年轻的脸庞是调笑的,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这是半月多以来,首次正眼瞧他,心里莫名的起了一阵奇异感觉。元巧是活泼好动的男孩,脾气也很冲,但五哥走后,他似乎不怒不叫,反而继续过着跟之前一般的日子,他的衣着还是华丽的……这么说起来,四哥也不曾有过太激动的反应,原先她一直以为是兄弟分隔两地多年,感情淡了是自然,可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哪儿有异,却说不上口。

  “你……”

  “怎么?答应了吗?”火花一灭,黑夜里只见他露出的白牙。“我最疼女孩了,来,让我抱抱,可爱的随玉,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来,我对你有多心痛……真巴不得半夜带你远走高飞,去他的五哥、去他的狐狸岛……哎唷!好痛!”

  “元巧?”

  “玉姑娘,夜黑了,该回房了。”

  “谁?”她立刻旋过身,只能隐约看见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太黑了,她的视力不够好到足以瞧清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低哑而粗嘎,没有印象。她的兵器收在五哥房里,未曾带出来,元巧的功夫是三脚猫……

  “别防备我,日前我在沙神父那儿工作。”他像看出了她的心思。

  随玉轻轻啊了声,回忆起那名眼熟的男子。

  “喂喂喂!”元巧抚着左脸颊,痛恨又哀怨地瞪着他。“你你你来干嘛?本少爷正谈情说爱谈得快乐,你插进来是存心搅和吗?”

  “是吗?我,打扰了十二少爷吗?”语气是温和的,却让元巧的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有点不太自然。

  “其实呢……不算打扰啦。”元巧干笑。“我只是来陪陪随玉,我瞧她寂寞嘛,你不知道自从我那该死的五哥走了后,随玉有多寂寞,陪了十年哪,就算把他当爹当娘的,也会日久生情。我说这五哥倒贼,贼得让人忍不住想骂骂他,玩那一套自己教养老婆的游戏,摆明了让随玉天天看着他,看啊看的,看到最后发现其他人都不如五哥,啐,就算像我这么好的人才摆在她跟前,她也早已习惯粗茶淡饭,不知我这山珍海味的味道。”

  “你说够了没?”语气依旧温吞,却隐约有了不耐,这让随玉眯起了眼。

  “我……”元巧又退了一步,嘿笑了两声。“说够了说够了,我难得吐一次,就让我吐个爽快嘛,别气别气。”

  在黑夜里,看不见那男子的表情,却在空气中感觉到他的不悦。

  “玉姑娘,沙神父要我带你回房。你眼睛不好,又无灯笼也无油灯引路,船屋离‘藏春’有好一段距离,请跟我回去。”

  “嘿。你不知道吗?现下随玉搬到我五哥的房去睡啊……啊咳咳咳……”像忽然岔了气,元巧猛咳不已,随玉欲上前拍他,他却连忙退数步,边咳边叫:“不不,你别过来,是我多事,是我多事,你跟着他回去吧,我……咳……我替你收拾火炉吧。”呜,回头他要找四哥哭一哭,他的喉口不知被打进什么东西,辣得他眼泪直流,幸亏在暗夜里,没人瞧见,不然他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也可以准备跳海了。

  “玉姑娘?”

  随玉有些狐疑地,随手将平日削船舶模型的小刀揣进怀里。狐狸岛难进外人,就连上回欲暗杀五哥的佛郎机人都是混在海商之中,但即使是海商也绝无法进到南边的岛,而他……是她太多疑了吗?他是沙神父所认识的,她也眼熟,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的。

  “好,你就引路吧。”她转向元巧的方向。“元巧,可要同我一块走?”

  “好,不不不,你去吧去吧,我要弄火炉呢,记得吗?何况我眼力好,一路摸回自己的房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放心,快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慢步跟着那男子一块走出船屋。

  外头黑漆漆的,他的背影依稀可见,高大而魁梧,走路的姿态不像是个花圃工人。

  “你是打哪儿来的?”她防备地问道。

  “我?我是居住在一这儿的岛民啊,玉姑娘不常见到我,是因我住南边之最,一栋小小的草屋而已,沿着海。原本负责了望的,后调来帮沙神父清教堂。”他的声音始终低哑着。

  “原来如此。你身强体壮的,该上北岛才是。”

  “我身强体壮?也还好,前一阵子受了点伤,现下好了点,因为我懂得照顾自己。可瞧瞧玉姑娘,身子削瘦而柔弱,嗤,我几乎要以为狐狸王的女人还只是个孩子。本来呢,传出断袖之癖已令外人十分错愕,现下要让人知道为他守寡的女人不过是丁点大的孩子,还需人照顾,怕又要传出狐狸王恋童的臭名。”

  “你!”她有些恼怒。“你在胡扯什么?”心头隐隐约约的感到古怪。原本心已死,至少,五哥走后,她有好一阵子,没有任何的知觉,可现在对他的话却感到相当的愤怒,却又……辩驳不出任何话来。这样熟悉的感觉涌进胸口,让她有点难受。

  “这是胡扯吗?”夜光下,他的身影有些鬼魅而邪气,那是学不来的一种气质。

  随玉怔了怔,几乎入了痴的瞪着他,即使看不见他的容貌,也能感觉当他说这话时,唇边勾起邪恶的笑。

  一时不觉,撞上拱门,她低叫了一声,捂着头。已经很久没干这种糗事了,五哥在时,她做了什么糗事,他也只是在旁不闻不问,冷冷地瞅着她,等她哭闹完,才抛下一句:自己出的问题得由自己解决。在外人的眼里,他是冷淡得紧的男人,可他对她的教养却让她培养出了独立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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