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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真是冷静,他想。可是既然冷静,为什么突然会……“我当年会卖身,也是因为家中穷困,我亲爹卖掉我的。这在金璧里也不少见,早就不是大晋朝末的民不聊生了,为何还有这种情形发生呢?那时我常这么想着。”

  喜子听见这话,轻吁一口气。其实刚才话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了……只是看她这样,就忍不住说一下自己过去的事。

  “我们都困在其中,一时找不到出路。”她道。

  他看去,由她侧面的微弯嘴角看出她一直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他又听见她道:“你找到出路了吗?”

  喜子目光落在她衣襟上的湿意,低声答道:“好像有。跟着主子,是最好的出路。”

  她又嗯了一声。

  喜子想起她说的那句“我们都困在其中”,难得起了同病相怜之感,安慰道:“如今你跟着主子,也算是有好出路了。”

  这一次,喜子没有听见任何一个“嗯”字,灯笼里的烛火忽地熄了,虽然天上有星辰,但一时间明暗的落差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对他施了一个谢礼,并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推门进去了。

  或许该告诉主子,冯无盐的状况不太对。可是,现在怎能打扰主子?等明早,他想。傻子都知道此时不能打扰主子的兴致,就明早吧。

  关上门后,室内一片漆黑。

  她站在门前,动也不动,朱唇微启,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接着像无法呼吸一样,肩头微微耸动,急促地吸着气。

  小厅无声,只留她隐蔽的细碎吸吐声。

  她往桌子走了两步,膝下一软,她及时用双手撑住地。厅里,响起沙哑声音:“你行的。”

  掌心缓慢而小心地离地,站稳后背脊挺得十分直。

  “小事。”

  她露出笑容,摸黑走向桌旁,摸索到烛台点亮后,晕黄的火苗驱赶些许的黑暗。她从腰间小袋拿出碧玉刀,轻轻抚过刀面,紧握着刀柄。

  不经意间,她瞥到她替龙天运画的像,衣着还没画好,一双眼眉却已经有十成像了。

  画像有些模糊,她闭了闭眼,再张开依旧是模糊着。她低低吐了一口气,手指压住眼睫半天,再张开时已有几分清晰。

  趁着还没再次模糊前,她盯着画像男人的一双眼。

  “……原来,我也会当作没有看见来骗自己。”一个人,再怎么遮掩,眼神最容易透露周身的气质,何况龙天运从不遮掩。

  非要等到心灰,才肯拿掉自己亲自蒙上的眼纱。她动了动嘴,轻轻嘶吸着黑夜里冰冷的空气,拿起画像送到烛火上。

  橘黄的火光吞噬起画像,她木然地看着。

  “姑娘,雕版工具送来了。”

  冯无盐沉默一会儿,轻声说道:“请拿进来吧。”

  钟怜推门而人,往桌子这头看来,脸色大变。“姑娘!你在烧什么?!”她冲进来,立即从冯无盐手里夺下烧了一半的画纸。不能用踩的,正在着急时,跟了进来的喜子反应很快,拿起茶壶的水淋了下去。

  “冯姑娘,你……”

  “不小心烧到的。”冯无盐不经心地回着。

  喜子看得分明,根本是她拿着烧的。“冯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烧的画像是谁,要是让人知道了,你——”

  “不知者无罪。”

  钟怜与喜子同时怔住。

  “工具都取来了吗?”

  “有,都在这……”钟怜将一排工具放在桌上,近距离下看见冯无盐抬头朝她笑着道谢,她顿时呆住。

  “原来这就是那位雕版师会用的雕版工具吗?”冯无盐的表情略带惊喜,爱不释手的,但她的声音却是轻中带着沙哑。她抬头看他们一眼,说道:“你们可以先去休息,我想试看看。”

  “不,”钟怜回答得极快,“我留下陪姑娘。我对版画也很有兴趣。”

  冯无盐没有回她。她在阴暗不明的烛光下研究着工具,看似入迷认真,小厅里也静得无声,直到钟怜试探地说道:“姑娘,何不……服个软呢?”

  喜子讶异地往钟怜看去。钟怜身为宫中女官,向来规矩,只做该做的事,不多言不多做,陛下看中的也是她这点。

  冯无盐抬头看她,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微笑道:“我不吵架的。”

  钟怜也没有逼问,再继续道:“陛下有意让姑娘有孕,这对姑娘来说,是一件值得大喜悦的事。”

  听到“陛下”两个字,冯无盐心头一颤,竟产生短暂的耳鸣。已经猜到了,不表示愿意亲耳听见,就如同明明知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可是,一旦亲身面临了,还是会炸得肢离破碎不成形。

  ……为什么她会被炸得肢离破碎?她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啊。

  她放下手边工具,看着半在阴暗里的钟怜与喜子。她这头火光虽小,却足以照亮她的所有神情。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客气笑道:“我只是一时缓不过来。”

  在旁的喜子突然说道:“缓不过来什么?我不太明白。”

  她看着他。“是啊,我也不太明白呢。”

  钟怜低声说道:“姑娘想太多了。陛下是一个男人,在这天底下,他本就能拥有许多女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法则:但,那并不表示每一个女人都会被带进宫里。姑娘进了宫,已经远胜过许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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