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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王师婆从怀里掏出符录来,大声说道:“哼,我听说一年多前西门府将镇宅避邪之物一律搬走,以为有了祝氏一族的后人,连那些守护的东西都不要了吗?我王师婆在南京城里做了二十多年的师婆,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事情,我倒想瞧瞧令夫人与我的咒语哪个厉害?”

  语毕,像要表示自己的威风与厉害,正要将符纸顺手贴上,想起西门恩是南京城里的大富,将来少不得要拉拢关系,便随手将符纸往他怀里的女子贴去。

  才要抬起头的祝十五一瞧见,与西门恩同时大惊,她吓得连忙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西门恩则立刻以衣袖护住她的头。

  符咒不小心贴上他的袖袍,王师婆错愕了下,瞪着他撕下符咒,当着面揉成一团后才交给阿碧。

  “这种东西可不能乱贴的。”他淡笑道。

  怀里的祝十五隐隐发抖,他向阿碧使了个眼色。西门义从另一头脱身走来,一瞧眼前场面,心里知了几分,转开话题说道:“恩弟,你身子刚好些,别出门在外太久,就先回去吧……你这少年有点眼熟……是聂十二?你来这里做什么?想要刺探军情吗?哼,就凭你们聂家……”

  西门义接着在说什么,西门恩已没在听,在她耳边低语:“咱们从包子铺后门走,那儿没人,你别怕。”

  几乎半抱着她钻进包子铺里,回头瞧了一眼,瞧见西门义正抓着少年不知在说什么;阿碧正尽忠地退到后门口,不让任何好奇过头的人通过。

  走出后门,空气顿时清新不少。小巷中无人,他拉着她的小手,柔声说道:“十五,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你要逛完大街才来。”见她没有抬起头来,他眉间微皱,语气却显取笑道:“你低着头,是地上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怕你吓着。”

  果然,心叹,脸却笑道:“要吓也不是由你来吓,方才我差点以为城内所有的人都来跟我争一口气。”

  说到那些人,她抬起脸,脱口:“那些人是怎么了?明明不关他们的事啊,为什么他们连我不知道的事都说得像是亲眼所见……”

  注意到他微笑地望着自己,连忙又垂下脸。

  “十五。”

  “我……我的脸是不是……是不是……”变鬼了。

  掌心轻轻地被掐了下,听见他柔声说道:“我没被吓跑,自然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偷偷摸着自己的脸,好象真的没有变化,才慢慢地抬起脸,看他仍是带着笑,她痴迷地望了一会儿,才喃喃脱口道:“我真希望我是人……”不必怕自已随时“变脸”,不用一见符就害怕。

  西门恩的笑颜更迷人了,让她一时忘了自己的害怕,直到香气扑鼻,她回过神,才见他撕了一小口的包子馅递到她的唇前。

  “方才顺手拿的,你尝尝看。”

  是祝八做的,她不要。她撇开脸,低声说道:“我不吃,你吃就好。”

  “八姐的包子并不差。”

  八姐、八姐,他始终遵礼,叫祝八一声八姐,是为了她,她知道。

  她望着他,张嘴让他喂进那口包子馅,趁机使力咬了下他的手指。他楞了下,只能苦笑连连。她的习性不改,反而还有加强之势,心情一受波动就拿他的手当肉啃。初时他体弱,她不敢用力,近来她一口牙愈来愈利,不在他的臂上留下齿痕,是不会松口。

  咬到满意了,她才松开,让他吃着剩下的包子。

  “我臀不大也不圆。”

  才到喉口的包子差点呛住了,西门恩惊讶地注视她。

  “你怎么突然……”忽想她必是听到话了,他俊脸微红,咳了几声才道:“那些话,只是说笑,对方都还是小女孩呢,我要个小女孩做什么?又不是带回家当女儿养,何况……”

  顿了下,像是及时收口,不想再多谈。牵起她的手,走出巷外。

  “还早,咱们去逛大街,我带你去瞧瞧以前笑大哥带我走过的地方,这儿就交给义三哥。”笑道。

  巷外是另一条街,人不多,许是都集中在包子铺前的街上,没人认出他是谁来。他看穿她的想法,俊美的脸庞露出微笑:“你长年住在族内,来城里的一年全浪费在西门府里,自然不知道一般人的想法。他们只是好奇,好奇我是如何逃出鬼门关的,过一阵子就没人会在意了。”

  她闻言,先是奇怪他用“浪费”来形容他养身的一年,后来又被他的话吸引,遂边逛边问道:“既然如此,你不该出门的。”还让祝八逮着最佳机会宣传她自己的铺子。

  “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出门吧?”他笑道:“八姐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正好为我铺路,虽然带来一时不便,好歹也让城里的人知道我身体健康,无病无痛,一扫外头对笑大哥他们的谣言,何况……既然我与常人差不多无异了,不该再仰赖兄长他们,该我接手的我当然要接下,趁此机会,与城内的人打好关系,只有好处,再者我已经有--”他笑了笑,没说话了。

  祝十五仰起脸,瞧着他清俊的侧面,心里有些不安。他愈来愈能顶天立地了,条件上已远胜过许多男子了,而她……始终没有变,是一个可怕的恶灵。

  她没忘了姊姊曾说,她一生一世都无法为人祈福,因为自己的体内拥有的不是与神明亲近的善魂,而是凝聚怨恨的恶灵……一个恶灵连为他人祈福都不行了,何况自己的幸福呢?

  脑中忽地闪过他与阿碧站在一块的模样儿,心里生起奇异的情绪,随即小手被拉,听见他笑道:“十五,瞧,那是西门家的茶肆,是义三哥三年前开的。这是唯一一间他不先问赚不赚钱而开的茶肆,里头幽静淡雅,如入山间,专供文人雅士品茶论文。他会这么做,是存心跟南京聂家杠上了,这三哥,真是。”顿了下,见她的视线落在附近铺子上头的八卦镜与避邪物,他拉紧她的小手,柔声说道:“我常听他们提,虽心生好奇,却不曾进去过。在外用饭,若遇见识得我的人,一定又没了清静,咱俩到茶肆里吃,你再告诉我方才你在街上逛了什么。”

  祝十五收回视线,望了那茶肆一眼,那茶肆的门口连个镇宅之物都没有;她再看看西门恩,知他心意,便露出笑,点点头。

  现在,她似乎可以理解了为何当年族人要将她关在地洞里,一辈子不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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