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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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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都有。做学生时去看保健医生,如果碰巧是黑人或印度人,就满怀不悦。 最近与旧同学联络说起事业,他们仍然苦笑,比他们迟入行的洋人,与上司同声同气,一下子做得比他们高,怎么,沉不住气?大可以不做。生活,一定没问题,竞争,真不是他们手脚。 我们惯于将勤补任何不足。 第一代移民的祖先往往在洗衣铺内每周工作超过十八小时,有同学在极端愤慨的情绪下说:如果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 例假,是一个晴天。邓永超约我到附近市集的小馆子去吃牛肉饺子。 我们骑自行车去。 一路上没有开口讲话,因为大家都城着头罩,只在眼睛部位开孔。 卖牛肉饺子的是一家清真馆子,非常洁净,符合邓永超的标准。 如果她有什么同利璧迦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两女皆有点洁癖。 而我,最怕脏女人。最怕她们的假牙没洗干净,镶一条黑边。最怕她们不洗头,油腻腻有阵味道。最怕她们衣服上有渍子…… 我们坐定脱下手套及帽子。 嘿,你想都想不到,身边居然坐着一桌香港游客。唉,真是不幸。 我与邓永超对望一眼,不出声。 那三个年轻港客躁粤语,从他们对白中,可以知道他们的一切。 那三个年轻港客参加旅行团到沈阳,离了队,在东北三省探险,已经到过抚顺,埋怨除了煤堆,什么都没见到,打算到长春与吉林,还有到松花湖去看风景。 回到香港,他们要合著一本书,他们已经写过一本书,有关于丝绸之旅。旅行这么辛苦之目的,就是为着著书立书,如果不是为了那本旅行日志,他们决不会费劲来到冰天雪地。 也难为他们了。 我与邓永超假装是土著,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饺子香而清,我吃了三十多个,蘸着麻辣酱,仿佛永远吃不饱的,来一个酸辣汤,味道真劲。 邓博士对于吃,同我一般的不计较及豪爽。我擤擤鼻子,继续努力。 港客们有一个忘记戴手套,可怜,怎么都无法使僵硬的手指恢复原状,他们总是低估严寒的威力,他如果不及时返回室内,会有相当严重的后果。 店主好意的同他们说明这一点。 我与邓博士戴两副手套,一副毛线分手指的,另一副是羊皮毛里连指的,混身臃肿得似雪人。 我们喝热茶。 我低声说:"在烟台过去一点,有一个地方,叫蓬莱。" "我相信在春日,它不会辜负这个名字。" 我点点头。 我呶呶嘴,"他们不知会不会去那里。" "我想不会吧,这么冷。" "你有所不如,是有这样一群人的,享福享不过人,便要表示他们对吃苦有心得,并且暗示穿名牌坐名车简直是腐败的罪恶。"我朝邓博士眨眨眼。 她横我一眼。 "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问:"在香港,那么时髦考究,在这里,又有贡献,三头六臂,无所不能。" 她扬一扬眉。 我取出钞票付账走,穿上全副武装。 到这个时候,港客也看出我们有点不同,其中一位上前来问:"你是香港人还是本地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邓博士已以一种温柔的、肯定的语气回答他:"人,在任何地区、任何时间,永远只可以分两种,一种是有知识的人,另一种是没有知识的人。" 说完便与我推着自行车离开。 我问她;"为什么激动?"声音隔一层面罩,有点模糊。 她没有回答。 在这种冷静的表面下,往往是一个火炽的人。 过很久很久,她说:"他们便是那种自旅游车上掷下一筒糖让孩子们去抢的人。" 我也沉默一段时间,才说:"也要孩子们肯去抢。" 她无奈的说:"你终于也发现我幼稚的一面。" 是,我终于发现她的弱点。 她爱她的土地,爱她的同胞。 我说:"我们别谈这种问题,还是说说我的妻子怎么会离我而去的好。"她没有再说话,我们已经回到宿舍。 我嘀咕,"肚子又已经饿了,我去跟魏嫂商量今夜吃什么。"邓博士回到我们的公用书房。 我轻轻关上门,吐吐舌头,溜走。老魏在怞烟斗,听无线电广播,手上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书。 我瞠目问:"这是什么?" "我妹子写的小说。"他取起热茶喝一口。 "什么?" "从香港带进来,上海的亲友全看过才轮到我。" 我看一看书面子,上面写着:天若有情。这分明是一则流行言情小说,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老魏,看这 个?"取笑他。 "写得不错阿。"他不服。 "当然,因是你妹妹写的缘故,哈哈哈。" 他也笑,"你们香港人大不重视艺术。" "你们呢?"我问。 "国家相当尊重艺术家。"老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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