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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色新大衣


  玉林请她阿姨特地抽一个下午出来逛公司买冬装。

  阿姨比她大十来岁,对时装当然已经可以采取比较理智的态度,不然也太可悲了,但玉林一看到橱窗内的示范作,心跳加剧,神情激动,握紧拳头,马上发表宣言:“我一定要买到它。”

  她阿姨觉得玉林可笑复可爱。

  市面的繁荣,就靠这群女孩子支撑。

  整个月的薪水用来买一件大衣,或是一只手袋,面不改容。

  阿姨的收入比她高十多廿倍,但是阿姨不舍得的,她统统舍得。

  玉林全身穿戴全部是最名贵的,学问深了,自然也有点骄傲,批评起人家来,口不择言,象“几千块想穿套装?穿牛仔布才是正经”,“好的鳄鱼皮手袋要五万块以上,别做梦了”,以及“貂皮我要穿芬狄的,至少狄婀,否则还是穿凯斯咪”……

  理论多且无聊。

  小朋友总得熬过这个尴尬阶段。

  因为尚无能耐扬名立万,想在芸芸众生中鹤立鸡群,还得借助外表装饰。

  等到本身的名字已有足够份量之时,自然会放弃这些繁文缛节。

  姨甥两人逐间服装店看过去,玉林大包小包买了不少,“痛快痛快”,她嚷,以便编排着圣诞新年该穿哪一件跳什么舞以及同什么人共渡美景良辰。

  阿姨见她讲得这么兴高彩烈,不禁沾染了她的快乐,微微笑起来。

  玉林说:“不如坐下喝杯茶,我累了。”

  阿姨什么都迁就她,便在附近的茶座找了位子。

  两人甫坐下就一怔,她们听到在播放的一首老歌,那著名的“当我们年轻的一日”。

  不知恁地,玉林十分震动,自小学起她便知道有这么一首歌,旋律优美,歌词动人,但一直要到这个下午,她忽然领略到弦外之音。

  ——一日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一个美丽五月的早晨,你告诉我你爱我当我们还年轻的一日。

  唉呀。

  玉林抓住阿姨的手,无限感触地问:“听到那首歌没有?”

  阿姨点点头。

  “阿姨,我的五月早晨也快要过去了。”

  阿姨莞尔,“你还有六月与七月呀。”

  “我真不愿好日子过去。”

  “再玩这么三两年,你就该为将来打算,学学什么叫做未雨绸缪。”

  “我不要,我不要长大。”

  阿姨笑,“恐怕不由你自作主张。”

  “爸妈会照顾我。”

  “他们会老会弱会病。”

  “还有你,阿姨。”

  “我自顾不暇呢。”

  “我要穿最漂亮的衣裳住最宽大的屋子过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阿姨笑了。

  “你呢,阿姨,多年前五月份有没有人说过他爱你?”

  “从来没有。”

  “你觉得是一种损失吗?”

  阿姨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事业上的成绩足以弥补前半生中一切损伤有余。”

  玉林很佩服阿姨。

  “记住得到的才是最好的。”阿姨笑说。

  玉林回味她这句话。

  “来,你母亲等你吃饭呢。”

  玉林与阿姨离开茶座往停车站走过去。

  她们经过一间新开的店铺,橱窗内挂着件粉红色短大衣。

  玉林驻足。

  阿姨说:“今天够了,改天再来。”

  玉林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外套,她把大包小包交给阿姨,“你先回去,我转头就来。”

  “好好好,我等你。”

  玉林着魔似推开时装店玻璃门进去。

  不用说话,如有默契,售货员便知道这位饥渴的客人要的是什么,轻轻把大衣除下,往玉林身上套。

  阿姨暗暗好笑。

  华人一向有天才,衣食住行拿衣字排头。

  玉林拉一拉衣襟,往镜子一照,便立意要买。

  店员赞曰:“穿上象公主一样。”

  玉林轻轻跟阿姨说:“我没有钱了。”

  “信用卡呢?”

  “负债累累。”

  “问父母要呀。”

  “已经超过限额。”

  阿姨笑:“那只有一个办法。”

  “你送给我?”玉林大喜过望。

  “不,你留在店里为奴为婢换这件衣服。”

  玉林立刻沉下面孔。

  “好好好,我先替你垫付。”

  店员把售价报上,阿姨吓一大跳,“什么,够普通人家三个月的开销了。”

  玉林才不管,“快付钱,母亲等我们吃饭呢。”

  阿姨问:“你快乐吗?”

  “是,我非常快乐。”玉林把新衣拥在怀里。

  那一夜,玉林的母亲诉苦:“其实也不小了,不知恁地,这一代廿三岁只好折十五六岁看待。”

  阿姨不语,只是笑。玉林没有听见,听见她也不会理会。

  等到天气稍微有一丝凉意,她便把新衣穿在身上。

  它没有辜负她,为她赢得无数艳羡的目光。

  玉林踌躇志满之余,天良未泯,也还懂得自嘲,“看,”她说:“我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一件好看的大衣就能叫她乐得飞飞的,怎么样自圆其说,都有点幼稚。

  他们说,女人太精明能干了会叫男人害怕,玉林只希望有人欣赏她的浅薄。

  到了下班时分,新衣的新鲜新奇感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玉林觉得那种过份娇嫩的粉红在办公室内实在有点碍眼。

  她有点失落,是否已经要选择深灰或咖啡色的套装呢,像阿姨,她从来不穿花纹圆点格子的衣裳,设计都是最最保守永恒的式样。

  阿姨属于九月份,深秋。

  玉林吐出一口气,穿上大衣下班。

  经过茶水部,办公室助理小明捧着一盘咖啡奶茶出来,玉林刚在奇怪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开会,忽然之间小明不知踩到什么,脚底一滑,连人带茶向玉林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所有奶茶咖啡快乐放肆地全部泼泻,起码有三杯倒在玉林的粉红色新大衣上。

  小明结结棍棍摔在地上。

  玉林连忙救人,她怕他跌在碎玻璃上,急急过去扶起小明,“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小明喘息半晌才停下神来,“章小姐,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

  玉林这才拍拍大衣,“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快点再去做一批饮料,客人等着要喝,出来再收拾未迟。”

  小明见不责怪,感激的去了。

  玉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脱下大衣用手帕试抹渍子,当然不去,一搭一搭浅浅深深咖啡色,似新派图画。

  她叹口气,把大衣搭在臂弯,准备拿去干洗。

  小明过来说:“章小姐,我赔你。”他充满内疚。

  赔?玉林笑,“忘记这件事。”

  她拍拍他肩膀。

  反正这种衣服顶多穿三两次就腻,还不照样束之高阁。

  玉林往大门走去,刚欲拉门,有人说:“让我来。”

  如今很少这样礼貌的异性了,玉林向他笑笑,“谢谢你。”

  这是谁呢,陌生面孔。

  他马上解释,“我是来开会的。”

  玉林向她点点头,便离开了办公室。

  大衣干洗回来,玉林已经不想再穿。

  阿姨那边的债还没有还清呢,她嘟哝,早知买黑色的衣服,脏了哪里都看不见。

  晚上同父母去喝喜酒,一进门,看见伴娘身上的短大衣、同她那件一模一样。

  玉林一怔。

  这么巧,幸亏没穿出来,漂亮的女服闹双胞最尴尬。

  她母亲转头说:“玉林你好似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喂了咖啡了。

  玉林不敢讲。

  她父亲说“玉林什么衣服没有?疯狂搜刮了这些年,衣橱塞得要爆炸。”

  玉林正在喝茶,暗叫不妙,她给人的印象仅止于此吗,怕只怕老了之后,除出十来只爆炸的衣柜,什么都没有。

  她发呆。

  恐怕要开始发奋工作了,做出名堂来,再尽情的穿,才能相得益彰。

  伴娘是新娘的妹妹,才得十多岁,活泼地在场内转圈。

  章太太说:“好在没有穿同样的衣服,看上去怪轻佻的。”

  吸引到注意之后,跟着而来的,往往是批评。

  天下没有善意的批评这回事,当事人总会遭到某一程度的伤害。

  过两日,阿姨故意趁她最忙的时候来追债。

  玉林鬼叫:“讲好下个月还,你怕我逃走还是什么的。”接着又咕咕笑。

  “我怕你赖债。”

  “阿姨,那大衣才穿了半天就报销了。”

  “活该。”

  “给我打七折吧。”

  “不可以,你投资失败,应负全责,谁让你专买这种无用的东西。”

  “说得倒是正确无比,价值五安士黄金呢。”

  “下个月一号说什么都要还给我。”

  玉林忍不住叫苦。

  挂上电话,犹自一脸笑意。

  “章玉林?”有人叫她。

  玉林抬起头来,她认识这位年轻人,他替她拉过门。

  她向他点点头。

  他说:“我叫朱志平,代表昆林公司。”

  玉林礼貌的说:“你好,是过来开会吧。”

  昆林与他们正在商议一个大计划,频频接触开会已超过三个月。

  “我在想,”小朱说:“散会后可否请你喝一杯?”

  “我?”玉林十分讶异,她同他根本不是同一组的人。

  “愿意赏面吗。”小朱态度十分诚恳。

  “好的,五点钟我在这里等你。”

  他点点头,转身进会议室。

  玉林仍觉奇怪,他好象相当注意她。

  这时候有女同事过来问:“朱君同你说什么。”

  “他要请我喝咖啡。”

  女同事马上露出艳羡的目光来,“你真有办法,玉林。”

  “我有办法?”玉林不晓得她说什么,“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女同事不相信,笑笑走开。

  “喂,说来听听,他到底是谁,”

  “昆林的合伙人朱志平。”

  玉林说:“呵,是他。”

  “可不就是他,英明神武,年青有为。”

  玉林笑笑,“只是喝一杯咖啡罢了。”

  “把握机会,可以将一杯咖啡发扬光大。”女同事向玉林挤挤眼。

  玉林嗤一声笑出来。

  女同事说:“你确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女职员。”

  玉林一怔,“我办事也很用功呀。”

  同事打量她,“不及你外型出色。”

  “你们会改观的,章玉林的粉红时期快要过去,淡蓝色阶段快要来临,请密切注意。”

  “会影响我们的眼福吗?”对方笑,“一向看惯你表演时装发型,可别令我们寂寞。”

  她说完走开了。

  玉林伸手摸一摸面孔,小朱这样的人,来约会她,就是为着她可观性强的外表?

  十多廿年前,女性会为这个满足,但在今天,她们总希望漂亮之外,尚有灵魂。

  玉林知道她一直可以使别人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优点有时会妨碍她发展办事能力。

  同事的好意变为讥嘲。

  把握机会?

  韦玉林到办公室来是做事,不是物色对象,玉林沉下气来,她会叫他们明白的。

  玉林有种被冤枉的感觉。

  机会当然要把握,但不是这种机会。

  男人绝对不是机会。

  再没有脑筋的无知少女到如今都应该明白这一点了。

  所以,喝咖啡管喝咖啡,切忌节外生技,搞得不汤不水,玉林立定心思,工作归工作,娱乐是娱乐。

  他们第一次约会并不顺利,五点正还没有散会,玉林有点尴尬,等他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等呢,又不好意思。

  正在进退两难,小明笑嘻嘻带来一张字条。

  玉林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约会改七点半,我来府上接你,朱。”

  好久好久没有传纸条了,玉林笑起来。

  她挽起手袋离开办公室。

  在电梯里,一位女士迎面进来,她也穿着粉红色大衣,同款、短身、大领、窄袖,襟前一粒大纽扣,女士年纪不轻,淡红色的呢料更映得她脖子皮肤黄黄,脸上的妆也太浓艳。

  直视太无礼貌,玉林连忙低下头看自己的鞋面。

  那间时装店到底来了几件同样的大衣?简直是不道德行为,那么贵的衣服来那么多,叫人怎么穿,

  奸商就是奸商。

  以后再也不买同类型不经穿的衣服。

  回到家,卸妆淋浴,斟杯饮料看电视新闻,快活似神仙。

  门铃骤响,她才想起约了人。

  打开门,疲倦的朱志平走进来。

  “救命,”他嚷:“有没有冰冻啤酒。”

  玉林笑,连忙进厨房给他用了一品脱杯子斟出来。

  他伸出手接过,捧着牛饮,一下子尽大半杯。

  “那个会议极之冗长。”

  他抹一抹嘴,“累死人。”坐进安乐椅里不愿意起身。

  “肚子饿?”

  他点点头。

  “吃不吃肉酱意粉?”

  “给我三大碟。”

  “二十分钟即来。”

  老实说,下了班解除武装,如非必要,谁还高兴往外跑。

  玉林在厨房吐吐舌头,不久小朱便会发觉:章玉林只有一出拿手好戏:肉酱意粉。

  但今日他吃得心满意足。

  他说:“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玉林骇笑,“我竟不知你这样惨。”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有个家多好。”

  玉林不置信,“独身生活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吧。”

  小朱看了玉林一眼,“错,完全是因为没有遇上适合的人。”

  “太挑剔的人活该孤苦。”

  小朱笑一笑,“打扰了你。”

  “为何忽然又客气起来,我还以为大家已是老朋友。”

  “对,你上次看电影是多久的事?”

  “看电影?”玉林笑出来,“五点半没下班,七点半要应酬,九点半,已经想休息,大概有一年没看电影了。”

  “我们现在出去看戏。”

  “买得到票子吗?”

  “尽管试一试。”

  玉林跟着出去,发觉小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精力一恢复,他就活跃起来,挤进人龙,抢得两张票子,却不是联号,当中隔着一个座位。

  进了场,他礼貌地央求那位观众帮帮忙,让他与女朋友一起坐。

  陌生人十分知情识趣,即答应让位。

  自中学起还没有偕男生来看过戏呢,玉林觉得温馨。

  电影好不好看不重要,它肤浅无聊粗俗重复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九十分钟后散场,玉林与小朱已经十分熟络。

  小朱说:“小时候看电影简直带着崇敬的姿态,那是梦的工场:华丽缤纷多采多姿,现实生活中接触不到的美女俊男,豪华布景与外景,电影都可以满足我们,现在电影已经褪色。”

  “先生,那是因为你长大了,看到许多不应该看见的纰漏,梦境失色。”

  “我想也是,小时候偶像特别多,到今天,发觉他们也都是普通人。”

  玉林笑。

  “我还欠你一杯咖啡。”小朱依依不舍。

  咖啡座挤得不得了,气氛却极佳,人声嘈杂,不方便谈话,玉林却很满足,她也不想那么快回家。

  邻桌忽然传来争吵声,玉林转过身去看。

  只见一位侍者低头站着,正捱骂呢。

  一个女客尖声道:“这件大衣你陪得起?你做一年也买不回来!”

  什么大衣这样名贵?玉林停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要命,又是那件粉红色大衣。

  玉林对这件人人都有的大衣已经很厌很腻,实在不明为何还有人为之大惊小怪,当众失态。

  侍者只不过溅了两滴果汁在它领子上而已。

  玉林摇摇头,穿不起不要穿,穿身上就不要紧张。

  她听得小朱轻轻说:“你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玉林睁大双眼,他怎么知道?

  小朱温柔的说:“记得吗,有天傍晚昆林与贵公司开会,我到得迟,进门就看见小伙计把所有的茶水往你身上淋去。”

  “唉呀,”玉林十分尴尬:“都给你看到了。”

  奶茶咖啡淋脏她的新外衣,她一点不介意,一句怨言都没有,立刻伸手扶起同事,小事化无,小朱看在眼里,马上同自己说:这个女孩子豁达、善良、大方、漂亮,实在不可多得。

  他趁玉林离去,替她拉门,因觉她值得尊敬。

  过两天,他主动开始约会玉休。

  这时候,邻座已闹得天翻地覆,部长也出来道歉,女客犹自发脾气顿足。

  玉林不想再看这一幕闹剧,建议离去。

  小朱担心问:“她会不会杀死那名可怜的侍者?”

  玉林答:“我不认为她会,她没有枪,肉搏的话,不够男人力气大。”

  小朱笑得弯下腰去。

  幸亏他的女朋友只把一件衣服当一件衣服。

  从那一天开始,玉林发觉柜子里的衣服在她心中地位显著下降。

  月初,阿姨来看她,她忍痛签出现金支票,别过头,递上去。

  阿姨讽刺她,“我有没有看错,你的手在颤抖,以往一掷千金,面不改容,今儿是怎么回事?”

  “肉刺。”

  “你会?”阿姨哈哈大笑。

  玉林说:“已经穿掉半层楼了。”

  “好了好了,不要还了,”阿姨不忍心,“放你一马。”

  “不,我要你收下它。”

  “大衣呢,拿出来我看看。”

  “在左边柜子里。”

  阿姨去把它取出“噫,颜色变了。”

  玉林一看,可不是,以前是粉红色,经过干洗,转为虾肉色,渍子反而不明显了。

  “这样的颜色我能穿。”

  “阿姨,你尽管拿去用。”

  阿姨问,“听讲你在约会。”

  玉林点点头,嘴角不自觉绽露出笑意,阿姨看在眼内,心中有数,女孩子说到意中人便是这个模样,看情形就是这位小生了。

  “几时带出来我看看。”

  “有机会再说,我们还是很普通的朋友,还未到见家长的程度。”

  呵,这样保护他,可见是珍惜的。

  阿姨还来不及说什么,玉林已经摊开报纸,指着一个广告问:“这层公寓怎么样?”

  阿姨一看,不禁啧啧称奇,这是加拿大温哥华的跨国售楼广告,以前玉林认为最最最最俗的俗人才会做这种投资,发生什么事,她居然注意这些起来?

  答案只有一个,“你几时转的性?”

  玉林解嘲说:“我长大了。”

  “很好呀,我们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阿姨,我实在不愿意长大,我情愿永远做小孩子,或是一生怀着童真,为点点小事雀跃,又为一点点小事哭泣,执着得要死,为所谓原则吵个不休。”

  阿姨看看她,“玉林,那样的成年人是很讨厌的。”

  “但是人成熟之后乐趣大减。”

  “是,”阿姨笑,“你再也不会在时装公司的橱窗前赖着不走了。”

  “我乐意作出经济实惠的打算。”

  “你放心,要是真的预备组织小家庭,大人会助你一臂之力。”

  那天晚上,玉林做了一个梦,看见自己站在一个宽敞的广场里,四边路人如鲫,每一个女人,每一个,都穿着粉红色的大衣。

  玉林发呆,低头一看,发觉她自己也穿那件大衣,真吓一跳。

  醒来之后,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若坚持不长大,也没有人能够逼她,

  这纯粹是私人选择。

  小朱认为她是懂事、正直、理智、聪明的女子,与众不同,使她觉得好笑。

  时机太迁就她,他刚刚看到她较好的一面,使他印象深刻。

  说起来,还得多谢她那嗜穿的癖好,呵,还有,以及那件粉红色的新大衣。

  选自亦舒集《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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