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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4)


  小田问:“你呢,你有什么困难?”

  少女垂头,“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试试看。”

  “改天吧,改天再说。”

  小田当然不使勉强她。

  少女站起来离去,小田眼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前边那幢旧房子里,不是没有诡秘意味的。

  小田抬起头,看到星空里去,妈妈,妈妈,求你在天之灵照顾我。

  小田忽然似觉得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似足母亲温柔的手,但那也许只是阵风罢了。

  她缓缓站起来,轻轻叹口气。

  谁知小田一亮相便吓坏了坐在对面长凳上的一对情侣,那男的比女的胆子还小,声音颤抖,指着小田问:“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小田没好气,本想恶作剧吓他一下,只怕吓破他的胆,于是大声吆喝:“我是人,你才是东西。”

  那男的才缓和过来,“小姐,人吓人,没药医,你穿个白袍,又披着头发,这……”

  还没把话说完,那女的已拉着他急急离开。

  小田这时才有空打量自己,实在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白色轻飘飘的宽袍,长发也没束起,脸色大概也欠佳,忽然之间在惨绿幽暗的路灯下站起来,不吓人才怪。

  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去定了?

  去定了,读完四年,考得一纸文凭,再从头来过。很多人会以为她此行是去找对象,猜测得不错,有好的人,为什么不要?大可一边进修,一边恋爱,不过天下想必没有这样理想的事,只要拿得到文凭,也不枉此行。

  许多少年人十六七八岁就孤身上路了。

  小田时常怀疑他们不知如何照顾自己,需知生活是最最烦琐的一件事:谁替他们买肥皂牙膏,谁为他们钉纽扣熨衣服?不可思议,奇是奇在人走出来,也不见得特别邋遢,可知小田也会习惯那种生活。

  为着读书,一切从简,听留学生们说,肚子饿了,买一罐炼奶或是果酱,打开了,用匙羹掏了就往嘴里送,因有目的,不以为苦。

  只买两套衣服两双鞋子,轮流穿,脱下来连肥皂水浸在一只塑胶桶内,三天后拿出来冲净搭在水汀上晾干,一星期换一次。

  奇怪,那样长期地简陋,也不是不快乐的,没有电话,没有电视,照样过日子。

  四年下来,人变成一个标准苦行僧,重视精神生活,物质欲望减至最低。

  小田想了想,颇乐意接受这个挑战。

  也许留学生活会将她彻头彻脑地改变,为什么不?她乐意付出代价来求进步。

  甄小田心安理得睡去。

  许久没有睡得这样舒畅,梦中看见自己躺在白色围栏小床内,还是个婴儿,母亲通体那样亲吻她,妈妈柔软的嘴唇碰在皮肤上的感觉实在太好太好了,小田伸出手,紧紧搂住妈妈。

  妈妈,妈妈,求你祝福我,我此刻要尝试走一条新路,需要勇气、力量、耐性,请帮助我。

  小田醒来了。

  她出外处理一些最后事务,到银行去把户口转到加拿大,领取飞机票,以及到保险箱把母亲留给她的一点首饰取出。

  要走了,几时回来是个未知数,心情不知多么恍惚,但一片浓雾已去,现在她至少知道应该向前走。

  小田看看双足,决定去买两双球鞋,反正要走,设备齐全,武装起来,走得舒服些。

  回到家,已是下午,时间过得真快,好比流水,一去不复回。

  电话铃响个不停。

  是珍妮,“今晚六时在棕榈餐厅恭候。”

  小田很感动,珍妮倒是言出必行。

  她淋个浴换件衣裳便去赴会。

  下次洗这些衣服,已在多伦多。

  棕榈餐厅是一个好去处,小田喜欢那个酒吧,调酒师十分体贴,总把好酒留下一点给小田。

  “告别派对一定要玩得开心点。”她说。

  朋友逐个逐个来,珍妮真有办法,旧同事全都给她面子。

  然后,酒过三巡,大家致送纪念品,珍妮真实际,送上大银行本票一张,面额是三千加拿大元,

  小田无论如同不肯收下。

  大家开始喝倒采。

  小田泪盈于睫。

  珍妮把本票塞进她口袋里。

  小田哽咽道:“珍妮,曾经一度,我还以为你是奸人。”

  “不要紧,直至今日,我仍把你当坏蛋。”

  她们紧紧拥抱。

  派对在十二时过后唱完情人再见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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