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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欢如梦(4)


  醒来是七点多,张妈跟我说母亲出去了,何先生的司机送了礼物来,她取出给我看,我打开盒子,是一只钻表,最新的复古式样。

  我觉得应该有点表示了,明天我一早就得与何锦申说明这件事:我们可以做忘年之交,但进一步就不必,我不能接受他的礼物。

  第二天电话接到他写字楼,女秘书说:“何先生不在香港,他昨夜到美国去了。”

  我把玩着那只表与项链,戴上又脱下来,终于收入盒子放好,他的长途电话打到校务署,我只好奔上去听。

  我斥责他:“我在上课呢。”

  他说:“我走得急,没跟你说一声。”

  我忍不住说:“何先生,你原没有什么必要向我报告你的行踪,何先生,这是一场谈会。”

  “误会?”

  “是的,你回来之后,我想与你说清楚这件事,何先生,我现在要去上课,再见。”我挂上电话。

  我很不开心,他干涉到我生活上的自由,他以为何某人的电话无论到什么地方人们都应该当它是一种殊荣,他的压迫力很强、令我受不了。

  如果我是一个小明星,他的出现或者会引起涟漪,甚至转变我的命运,但我是一个学生,我的世界明朗清澄,他起不了作用。

  当夜他的电话追到家中,母亲说:“你心中想什么,跟他说明白。”

  我大叫,“不要逼我!”

  母亲笑着进房。

  何锦申听到母亲的话,他急问,“是否家中不赞成我俩来往?”

  “不不不,何先生,你误会了,我在家中是很自由的,是我本人觉得不好,何先生,你不该送我名贵礼物,我们能否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一个人不能有两条心,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静默很久。

  “喂,喂,”我有点害怕,“你怎么了?说话呀!”

  他深深叹口气,“我何锦申活在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如此呼喝过我,你们两母女TREAT ME LIKE SHIT。”

  我哈哈大笑。

  “连笑声都这么相似熟悉。”

  我恢复紧张,“何先生,我与我母亲是两个人……”

  “我马上回来。”

  “不,何先生,你在那边有要紧事办,请不要为我做任何决定。”

  “没有人教何锦申如何做事。”

  “何先生,你听我说。”

  “你放心,我有两个经理可以在此为我办事,我们回来再说。”

  “何先生,何先生──”

  我看看话筒,放下。

  我向母亲耸耸肩。

  母亲说:“其实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他比我大三十岁,又有妻儿,你怎么?想我加入大家庭的斗争?我受不了。”

  “我佩服你的勇气,我始终没跟他说明,当年并不是因外公反对,我才不跟他来往,我不忍,女人对于爱她们的男人,总是心软。O”

  “何锦申仍然爱你?”

  “不,他爱的是那段回忆。”

  “就是,他不爱你,也不爱我,真相大白。”我挥挥手,戏剧化的说:“他又在浪费时间,把这些心思拿去赚钱,他的财产,又多好几亿。”

  “这也是我所不能明白的!他年纪也不少了,应当享受人生,还忙着赚钱干什么?”

  “妈妈,我们不能说这种不公平的话,每个人的人生观是他个人的遭遇形成的,何锦申这一生的快乐都来自万能的金钱,他自然锲而不舍,他没有我们幸福,我们不但够花,而且得到许多钱买不到的东西。”

  “你好不振振有辞,”母亲笑说:“何锦申要是知道有人同情他的不足,会有什么感想?”

  “他根本是一个很贫乏的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加几句,“他的爱情都是买回来的,所以他念念不忘三十年前的一个月夜,有一个剪前刘海,穿宽身旗袍的女郎,脖子上带痱子粉渍,温和地拒绝他的感情,拒绝也还是好的,至少是真心,现在谁还会真心对他?”

  母亲笑出声来,“听你这么形容,简直可怜死了。”

  最可怜的人回到香港,叫司机来接我,我觉得他这人有理说不清,于是先跑去烫一个卷发,穿条大圆裙,七彩球衣,配成一套,才去见他。

  他见了我发呆。

  我大力嚼着口香糖,瞪着地。

  他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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