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亦舒作品集 > 传奇 >  上一页    下一页
心之色(4)


  “不算什么,大家做善事耳。”我说。

  她送我出门,看样子她是约好了人,就要赴约。

  我到门口,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可笑,我竟也恨不得廿四小时与她在一起——这就是人们结婚的原因吧,相爱甚深,以便一有馀暇便聚在一间屋子里。

  林秋里,我同自己说:别太贪心,明天你就可以见到她了,你也算得是个幸运的人,一星期下来,恐怕有所进展也说不定。

  我把好消息报告主席。

  他说:“这就看你的了,你这个人傻呼呼的,唉,早三五十年,还有出路,现在的女人,都喜欢有点邪气的男人。”

  “不是吧,”我为自己抱不平,“不会吧?哪有自讨苦吃的道理?”我张大了嘴。

  “唉,女人是很愚蠢兼天真的,她们要把一个邪气的男人训练成一个好男人,以证明她们的魅力,你想想,有这个可能吗?前仆后继,女人!”

  “不是吧,不会吧?”

  “不会?你怎么解释那种绰号叫大嘴巴、粗口王的男人也找得到情妇?”他笑。

  我无言。

  “秋里,拿点劲出来。”

  “是是是,”我又问:“什么叫劲?”

  “真拿你没折。”他摇头。

  其实只要给我机会看见她,已经很满足了。只要踏上她的门槛,已经心跳,更何况她在屋内等我。

  在以后的那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满足的一段日子。每天下了班准时到她家,先喝杯热茶松弛,随即工作,她准备了清淡的小菜叫我留下吃饭,饭后说几句才告辞。

  照片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多,我不想对她不起,把我的审美眼光尽情施展出来,真的不能下决断,便带回去问我的出版社朋友,渐渐我成了半个专家。

  唯一的荆棘便是那个神秘客人一到七八点,便会打电话来。

  吉永扑到电话机那头去的神情,像一种小动物,轻快活泼,与平时的举止完全不同。

  我会竖起了耳朵来听,通常他们的谈话不会超过三分钟,通常以“一会儿见”为结束,我的心很受刺激,快速地跳动,这到底是谁?竟与我分享了她的时光。

  吉永的话随着时间渐渐增多。

  说到以前的感情生活,她告诉我:“……其实他在生的时间,我们的感情并不见得特别好,他女朋友很多,我常常为这个生气——”

  什么?有了她还要女朋友?

  她说下去,“那些女人简直离谱,猖狂得厉害,他去世前,我已立意要同他离婚,他竟要跟一个什么才女去同居!我发觉的时候,他们往来已经有五年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之至。

  “但是他不肯离婚,嬉皮笑脸的同我拖,结果一直到去世,那个女人还到医院去看他。”

  “这件事很多人知道?”

  “怎么不知道?同学会里传为佳话,”她苦笑,“就你一个人不知道而已,不过人都死了,给我留个面子。”

  停了一会儿,她说下去:“不过他没有留给她什么,他没有遗嘱,太自信了,一切东西便属于我,结婚十年,吵吵闹闹,没想到他去世之后,我着实安静了几年。”

  我黯然,我想法错了,我以为他们是神仙眷属。

  “哪来那么多神仙,一家不知另一家的事,最好是像你,秋里,抱定独身主义,多么清爽高贵。”

  “我?不不不。”我连忙否认。

  她笑了,“哪个女孩子嫁你,真是几生修到。”她说。

  我大着胆子,“他们说老实人不吃香了。”

  吉永活泼起来,“麻油拌韭菜,各人心里爱。”

  我想打蛇随棍上,问一句:那你爱的是什么?

  这句话一直在喉头打转,直到喉咙发痒,还是说不出口,但耳朵辣辣发烫,大约是发红,一直烧到脖子上去,烧得透明。

  真窘。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神秘客。

  那日我带着印刷所的小蒋到吉永家去,碰见的。

  我们在研究用哪一种纸,书总共有多少页。

  忽然门铃响。

  吉永显然也不知他会来。她有点诧异。

  门一打开,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他。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