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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客(1)


  他来的时候,我记得我在织绒线衣。正在为那只极难收的小袖子皱眉头,门铃就响了。

  大清早便有人来;我放下毛线衣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

  我们这里对于陌生人,一向防范很严,我马上起了戒备之心,问:“找谁?”有时候一个女孩子住在一个屋子里,不能不小心一点。

  “李君仪小姐?”他问。

  “哦。”我马上笑了一下,“是我,那一位?”

  “我──从英国回来。”他说:“我姓赵。”

  “请进来坐,赵先生。”我说。

  “我是陈家均的朋友。”他又再诅明。

  我不再怀疑了。“是家均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说:“请进来。”

  “好好。”他说:“我不客气。”

  他穿着一件长袖子衬衫,年纪不会比家均轻,但是廿多卅岁的男人,看上去总是像个大孩子一样,女人就不行了,我忘提醒自己,已经廿五岁了。

  我倒了一杯茶给他,另外切了一盘水果。

  “谢谢。”他自椅子里起来,欠了欠身。

  我向他笑了笑,我心里面焦急得不得了,既然是从家均那里来,应该有点消息,我渴望知道。

  果然他说:“是家均要我来看你的。”

  “是吗?”

  “我跟家均是同学,我早回来,他给我这个地址,叫我来看看你,同时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东西?”我问:“他也真是,还买什么礼物呢,希望不是太贵重的东西就好了。”

  他微笑了一下,凝视了我颇久,不出声。

  我稍稍有点一不耐烦,我问:“请问是什么东西呢,赵先生?”

  他掏一掏口袋,“唉呀,我忘了从旅馆带出来。”

  我心里想,这个人怎么这样粗心大意?家均就不会有这种毛病。

  “那──我改天到你旅馆去取好了。赵先生住在旅店里,是不是此地没有家人?”我问。

  “是,我家人不在这里。”

  “哦。”我应了一声,与一个陌生人,有什么话好讲呢?不过是客套几句罢了。“自从我母亲去世之后,我也是一个人了。”

  “一个女孩子?”他的语气带点同情,四周打量了一下地方,又自己与自己点点头。”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年纪也不小了,但是无论如何,他是好意,我该领这个情。

  “地方很大,收拾得很干净。”他说:“不怕冷清吗?”

  “这里有三个房间,”我说:“屋子是家父多年前买下来的,只是光线暗了一点,是不是?”

  “光线暗只有好,显得凉快,而且这里的屋子天花板高,很漂亮。”他说了很多。

  “谢谢你。”我点了头。然后我问我最关心的问题:“家均好吗?他近况如何?”

  “他──没有写信给你?”

  “有,但是说的话,总是很不实际!”我带点甜蜜的说:“也许他不想我担心,但是我不以为一个留学生的生活全部通到那里去。”

  “是的,是相当清苦,我们都是半工读的学生,拿的奖学金只够温饱而已,生活享受是谈也不要谈了。”

  我注视他一下,这位赵先生好像是个不错约人,谈吐也不俗,很有见解,我随即想到,他是家均的同学,倒底也是大学生啊,不禁哑然失笑了。

  他好像很留心看我的表情,这使我有点不好意思。

  “赵先生没有女朋友吗?”我问。

  “别叫我赵先生,我叫赵俊,朋友都叫我小赵。”

  我笑了。

  他说下去,“我没有女朋友,一个都没有,以前也认识过几个女孩子,都没有什么结果。”

  “没关系,年轻时候恋爱,是比较靠不住的。”

  “李小姐──你与家均认识有多久了?”他问我。

  “五年。”我说。

  “他到英国也有三年了吧?”他问。

  “是的,有三年了。”

  “他最近在信里写些什么?有没有提到过任何重要的事?”

  我心里有点奇怪,他一直问这个干吗?

  “没有呀,除了提一下考试之外,没有其他的事。”

  “考试?”赵俊问:“那个考试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啊,那封信的确是三星期以前的。”我说:“他很忙,平均两个星期写一封信。”

  “啊。”他应了一声,没有下文。

  “你怎么了?”我笑,“你以为家均非得每天给我一封信不可吗?我们到底是大人了啊。”

  “是是是。”他又一叠连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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