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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春季(1)


  一下飞机就看到母亲慈爱逼切的脸。

  人永远需要母亲,即使八十岁了,见到母亲仍忍不住要扑上去。

  我勉强挂一个笑容:“妈。”紧紧与她拥抱在一起。

  母亲问:“企国呢!孩子们呢?”

  我说:“我没说他们会一起来,企国诊所很忙,孩子们没假期。我一个人来渡假。”

  母亲一怔,已意味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说:“你放心?”

  我叹一口气,“老佣人一年尚且有两星期的大假回乡下探亲,何况是我?”

  “企国待你可好?”大概她也风闻了什么。

  我说:“他?”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大情人才好,“妈,你先让我回到家,坐下来,才慢慢跟你诉衷情好不好?”

  妈妈白我一眼。“皇帝不急太监急。”

  急死也没有用。

  弟弟开车来接我。他是益发英俊出众了。

  回到母亲那栋两层楼高的高级住宅,我松口气。

  弟弟说,“客房已收拾好,房间温度调在七十八度,湿度六十二,免得又埋怨干燥过度,令你长发开叉。”

  我说:“开叉就开叉,真还会留神老太婆的头发?”

  弟弟问:“对了,老姐,你到底几岁了?”

  我说:“今年九月就足三十六,老弟,我真的很老很老了,你试替我想想,一个女人三十六,老弟,”我浩叹,“怎么办呢?”

  母亲啐我:“父母在,不言老。”

  弟弟说:“别把自己当女人,一个三十六岁的人仍是很年轻的。你心情似不太好呢?跟姊夫闹别扭?”。

  我说:“提他作甚?”

  “他怎么了?”母亲急问。

  “还不见老样子,人家是真正的大情人,身边围满女人,夜夜笙歌。”想到他那笔账,叫人心灰意冷。

  妈妈问:“可是他要同你离婚?有外遇?”

  “是我想同他离婚。“

  “你离了婚干什么好?”妈妈吃惊问。

  “别以为我会投靠亲友,你放心,我顶多找一个科目来念硕土,做职业学生。”

  弟弟很起劲,“BC大学是不会收你的,但不妨,你可以考西门费沙大学。”

  妈妈不悦:“你这小子,帮着起什么哄?谁家夫妇不吵嘴?威尔斯王子王妃尚且吵得头崩额裂的,还不是一下子言议于好?就你在瞎起哄。”

  弟弟吐吐舌头。

  “让少媚休息休息,隔一会儿企国就找了来了。”母亲乐观得不得了。

  乘足廿小时飞机,又被海关人员折磨,累得不成人形,淋个热水浴,也就倒在床上熟睡。

  睡来的时候不分日夜,但觉心酸二想到爱我的父母兄弟,又一阵安慰。

  我看看腕表,十点钟,是晚上十点吧,肚子咕咕的叫,人的身体是最现实的,失恋的时候照样的会肚子饿。

  我打开行李,胡乱取出衣服套上,信步走下楼来,听得会客室有音乐声,谈笑声,怕是弟弟的同学吧,哦他们真幸福,有的是青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偷偷的在门旁张望一下,有十来个年轻男女,个个有明亮的眼睛,光滑的皮肤,穿着很普通的衣服,但掩不住大学生的气质,曾经一度,这样的好年华也属于我,如今一切都已过去,上帝是公平的,我们都曾经拥有过无价的青春。

  我神往的门上靠着,忽然之间,有人跟我说:“哈罗。”

  我抬起头,是一个廿多岁的小伙子,手中抓着一罐啤酒,正朝我笑哩。

  他一板高大,运动家般身裁,一双眼睛笑盈盈地,我忽然之间被他看得脸红。

  他说:“我叫姜季堂,是少壮的同学。”

  “你好,”我讪讪道:“我是少壮的姊姊少媚,来渡假的。”

  ““啊,可是少壮很少提到你。”他诧异。

  我心想:他提一个过时的老女人来干什么?

  “一起进来谈谈,来。”他推开会客室的门。

  载他爽朗的言谈中,我成了客人,他反而成为主人。

  我参加他们的队伍,大家团团围看坐,有些靠着沙发,有些半躺在地毯上,自由自在,无所不谈。我并没有参与,只是静静的听。

  他们谈得精彩,题材广阔,有时也牵涉到国家民族问题,使我耳目一新。

  在香港,我丈夫企国的一干生意上的朋友可不谈这些,来来去去是那一家馆子的菜够信箱,谁的女朋友标致,哪一只马又跑了出来,谁家的股票又上升之类,他们早已忘了文学艺术与理想,他们的理想便是弄钱,钱诚然重要,但无穷无尽的赚下去,浪费时间精力,又是为何来呢,够用不就算了?

  我正在怔怔的胡思乱想,被身边的年轻人拍一拍手臂:“在想什么,是不是嫌我们无聊?”

  我笑:“岂敢。”

  “要吹牛趁现在,等下毕了业出到社会,那时候可要三缄其口,只好在肚子里用功夫与别人斗。”

  原来他们不是不知道前途多障碍的,我又加多一份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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