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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4)


  今日黄昏回来,总可以一家欢聚了吧。

  谁知在写字楼接他的电话,叫我去做头发,他们那边的老板要请客。

  我很犹疑。女儿又见不到他,再下去父女见面便如末路人。将来长大成为名人,记者问她幼年最需要什么,她会说:我父亲的爱。

  太糟糕了。

  我不跟去更不行,他会报怨,人家会笑话他妻子是个隐形女。

  我左右为难,在任何危急的情况下,包括战争,儿童总是牺牲品。

  于是女儿被排出局。

  我与她通一个长电话,所谓长,也不过十五分钟,我尽量安慰她,并答应她早些回家,还有,复活节一定与她在一起。

  女儿很懂事,有时环境会逼得一个人成长。

  她的声音有点冷,也不允许她不答应,于是就这样成为一个早熟的孩子。

  我早些下班去做头发,赶回家洗浴,换衣服如同打冲锋,接着化装,一层一层油漆般扫上面孔。两夫妻各忙各的,也不讲话,接着开抽屉找饰物,他找呔针,乱成一片。

  女儿坐在旁注意我们,也不说话。

  我穿戴整齐,去找鞋子,一只脚踏在裙角,拌住,立刻跌一跤,丈夫一手没把我捞住,我结结棍棍跌在地上。

  跌倒自然马上爬起,但暗自觉得脚踝已经扭伤,因为赶时间,也不便说什么。丈夫还埋怨我手足不灵。

  我觉得非常感慨,脾气真是太好了,什么样的暗亏都肯吃。

  我抓起披肩跟丈夫敢出去。

  站在酒会中,脚越来越痛,我笑得身不由主,巴不得回家把脚浸在热水中。

  那夜直如受难一般,散会在车子提起裙子一看脚,连他都失声,哎呀,肿成这样!又青又紫,害得我一夜没睡好,跑到女儿房去坐着,咱们三口子越来越妙,各有睡觉的时间,闲时只能看别人睡相,要说话得留字条。

  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嘛,唉。

  第二天还是去看了医生,因为穿得比较好,同时又楚楚可怜,很希望再能再路上碰见旧情人。

  但没有。

  碰见旧情人时,我永远蓬头垢面,旧情人永远光鲜英俊。

  丈夫又要出门了。他很怨,很不愿意动身,也同公司交涉过,无奈老板硬是不肯收回成命,只肯加薪水。

  在大门口女儿与他紧紧拥抱,又提到关于弟弟的事。

  弟弟。她认为只有的弟弟可靠的,因不会走路,不会离开她。

  看见女儿就像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已经有两年没出门旅行,为也是为着陪她。

  下午与她去吃饭,看到临座的小宝宝,她又去研究人家。

  以前听见女人说,多生一个,为了陪大的,甚觉荒谬,现在觉得是对的。

  我一只渴望有个姐姐,当然没有实现的可能,于是又希望有妹妹,后来看到姐妹不和至大打出手,才停止那不实际的想法。

  晚上尽可能推却所有的应酬,夜是罪恶的,一出去便不想回来,所以不去。

  又怕人引诱我:丈夫去那么久,不想、不怨、不气?

  所以太阳一下山,我便匆匆忙忙赶回家。

  女儿在等我,科幻小说也在等我。

  丈夫与这间公司的合同尚有一年,他说合同一满起码要休息六个月,否则真会垮下来。曾经有一个男人,不停的打电话来,叫我出去。

  我拒绝一次又一次,到后来已成习惯,倒不觉困难,人家当然也不再来缠牢我,干么,又不是天自第一号,于是便静下来。

  或者有别人好过我丈夫,但我们是有感情的,经过风和浪,尽在不言中。

  还有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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