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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女郎说:“在巴黎,有一种树,三个人高,一人合抱,开黄色的小花,不住的开,不住的落,人站在树下,花瓣如泪下,落光了就算数,要等明年,我始终没有问当地人,那是什么花,什么树。”

  我立刻答:“那是金急雨。”

  “噫,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晓得会遇上你,而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她没有再出声。

  机车往回开的时候,潇潇毛毛雨急急落下,我怕淋湿她,把车子开得略快。

  谁知她却说:“咖啡馆,你看见吗。”

  “露天咖啡馆,怎么坐?”

  “有太阳伞。”

  我笑,“下雨天在太阳伞下喝咖啡?”

  她忽然哈哈哈的笑起来,笑声清脆而温柔,快乐似云雀。

  我把车停路边,与她踏入咖啡馆。

  侍应不相信有人这么好兴致,持餐牌过来。

  我俩除下头盔坐下。

  “我要啤酒,你呢。”

  “我想吃热狗。”

  “两只热狗,一杯牛奶,一杯啤酒。”

  侍应懒洋洋地走开。

  我悄悄说:“打断了他的闲情。”

  桌子上的漆剥落,凳子是湿的,台布上不是污迹子就是穿一个个孔。

  她的脸上有水珠,我用手帕替她揩干。

  她迷惑的问我:“你是谁?”

  “陪你吃咖啡的人。”我说。

  “我们并没有叫咖啡。”

  牛奶先上来!是用奶粉冲的,且一块一块,没冲散,她看着笑了。

  啤酒跟着上,没有冰过,微温,真过瘾。

  两只热狗硬且干,肉肠瘦瘦的缩一角。

  我说:“芥茉相当香。”

  她又笑,这么简单的事都叫她快乐自内心发出,如金光一般,照耀了我。

  我忽然灵光一闪。

  我们是否恋爱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便是这样的。我呆住。

  我在明,她在暗。我知道她是谁,她不知我是谁,所以她比我更快乐。

  而我,我一直是个悲观的人,我没有苛求,快乐是快乐,一分一秒都应紧抓不放,每个细胞都要享受,所以我贸然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过一会才把手缩回去拔拔头发。

  我陶醉在这情调中,战争饥饿与疾病都距离十万八千里,与我俩无关。

  我浑身湿漉漉,头发绞得出水来,喝着热啤酒,硬面包,却自觉快活似神仙……

  该死,这不是爱情嘛。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郎,怎么会得凭两面之缘就产生这种强烈的感情?

  没头没脑,没有根据,攻人不备,也全是爱情的特征。

  美?一点也不,又破又旧,但她的眼睛同我的眼睛一样,在此时此刻,再也看不到丑恶的一面。

  我问:“你冷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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