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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的女人(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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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意,是。”她喃喃的说:“诚意。” “明天,我们出来吃饭。” “明天不行,我父亲回来,有事。” “那么后天,我做一顿晚饭给你吃。” “你会烹饪?” “会。” “好,”她说:“一言为定,后天。” 她没有来。 我一早买好作料,做了四川风味的三菜一汤,等她。自六点等到九点都不见人我有点闷,有默失望。 明知靠不住,还要约她,简直白讨苦吃。 整桌的菜,放在台子,任由冷却,也无以收拾,更无心独食。 我开一罐啤酒,看电视上的歌唱节目。 门铃却急促的响起来。 麦贞站在门外。 她穿着睡袍,外罩长狐狸皮,头发蓬松,双眼肿如核桃。 哭过了。 “我能进来吗。”她沙哑看喉咙。 “欢迎。”我说。 她一进屋,抽抽嗒嗒的又哭起来。 “喂,陪我跳舞去。” “小姐,你穿着睡衣呢。” “反正这年头的舞衣与睡衣也差不多。”她朝我挤挤眼。 呵,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不是要同我说话吗。” “咦,你这个傻瓜,同你有什么好说,你都不懂。”她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用手捏捏我的面颊,“你懂什么,嗯?” 这个小动作好不销魂,我的心一荡。 “来,陪我去吧。” 舍命陪君子的人是很少的,舍命陪美人的人前仆后继。 我换了衣服陪她出去。 去疯狂的士可内遇见一大堆熟人。 小甲是从前的同事,阿乙在公事上有来往,老丙是出名的玩家。三人都穷,所以都肯与我打招呼。 甲问我伴侣在何方。 我但笑不语。 “同谁来?你一向最乖,这么夜还不去见周公?” 他们大概逐间舞厅孵,不到清晨不归。 麦贞自化妆间出来,精光四射的双目朝他们身上一溜,甲乙丙三人实时噤声。 他们搭讪几句就走开,麦贞问我,“你也认识这些人?” “这个城市能有多大,自然认识。” “小瘪三。”她蔑视的下评语。 “你也知道他们?” 她不言语。 “别为他们不悦。”我说:“我会跳四步,来。” 那夜颇为尽欢。 第二天几个好事之徒就来找我,硬把我拉出去吃午饭。 “你同莉莉走?” “你怎么认识莉莉的?” “莉莉身价很高,好小子,你很有办法哇。” 我看着他们,冷静的问:“谁是莉莉?” “你昨夜的伴。” “你们喊错人了,她不叫莉莉。” “错?”甲大笑,“我怎么会错,这么大的红牌阿姑,我怎么会走眼。” 我以很沉着的语气同他们说:“我的朋友姓麦,我们不必再谈下去。” 他们面面相觎,作不得声。 过很久,丙说:“那是莉莉,你要当心,她不是好人。” 我仍然微笑,不出声。 “她是本市天字第一号掘金娘子,别怪我们不警告你。” 我并没有钱。 “这个女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穷小子?” 我说:“吃饱就可以走了。” 由我付账。这班人真是,侮辱我的朋友还要我结账。 麦贞是怎么样的女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猜不到。谁也不用提醒我。 其实她没有骗我。 她编的故事是粗糙的,不切实际、飘渺的,一点可信的价值都没有。 是我自己愿意做她的听众。 在那些不真实的故事片断中,她得到发泄,而我,我当听精彩广播剧。 什么是真,什磨是假。同自己说谎的又不止她一个人,多少聪明人都过不了这一关,日日对牢镜子自言自语:我多么美多么能干多么聪明多么富有。 有什么不对呢,人总得活下去,哄哄自己,日子容易过一点。 我这个人交朋友,只看人家对我好不好,从来不计较人家是什么身份。 我与麦贞——无论她叫什么名字——做朋友是做定了。 她对我说:“父亲要我嫁人呢,他看不得我吊儿郎当的,但有什么男人令我倾心?我自己什么都有:房子、游艇、钻石、皮裘、现钞、股票……我还差一座岛,一间堡垒,以及一队兵,我要做女皇,在岛上扯我自己设计的旗徽。” 她哈哈笑起来。这么富幻想,这么享受她自己创作的故事,她已把这件事视为乐趣。 她是一个说故事的人,与报上以第一人称日日絮絮地与读老细语的写作人没有什么分别。 只不过我是她唯一的倾诉对象。 “父亲说我的婚礼要最豪华、最盛大、最热闹,在所不计,必定要把它搅起来。” “会不会邀请我?”我问。 “当然,当然。” “谢谢你看得起我。”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她神气活现的说。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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