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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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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冷,早上冷,晚上也冷,更冷的是人的寂寞,怎么样在芸芸众生中去找一个我喜欢的,又是喜欢我的人,真是太难太难了,恐怕是一种艺术,我把帽子拉一拉,把大衣裹一裹,这种独来独往、故作潇洒状的滋味,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了解得到的。 临下班我才想到乔其的约会,恐怕不是真的吧?一个陌生小孩子,带点流气,要约我出来,后果会如何?我披上大衣,搭电梯到楼下,心头有点紧张,不禁好笑起来,我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没见过,倒在这种小事上头紧张,太不像话。但是人站在街上,还是忍不住犹疑的抬头看一看,这一抬头却看到了他。乔其是像个小流氓,穿一件短短的夹克,手放在口袋里,长而浓的头发剪得很好,眼睛亮亮,正好在看我。在霓虹灯与街灯下我简直有点手足无措,多久没有人在这个地方等我了,多久了,我忽然一阵心酸,只觉得一向对男人太坏,活该做老姑婆,故此没有后悔,只有内疚,决定对他好一点。 我戴着皮手套,一直想把手套拉平,他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吻了一下,我几乎傻掉,又是呆呆的看着他,他有没有弄错?我们并不认识,我们不过是喝一杯咖啡的朋友,他怎度可以这样!再洋派也不行。 他把手臂搁我肩上,一种“我们是兄弟”的感觉,小流氓也有好处,他们有他们的方针,什么样的女人,该怎么对付,他们都有分数,不会弄错。 风吹过来,狐狸大衣领子拂在脸上,有点痒痒的,这就是要穿皮大衣的理由吧,我转头看他,他低头也看我,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甚至不说为什么要请我喝咖啡,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几百年似的。 我说:“我有车子──” “我知道你有车子,我不要坐你的车子。”他说。 我微笑:“你听着,你这小流氓,我也不喜欢坐计程车,计程车脏。” “真是个大小姐,”他摇头,“不过,小流氓也不肯坐女人的车子,咱们怎么办?” “站在这里等天亮。”我干脆的说。 “这样好了,这次我坐你的车,下次你少穿那么名贵的衣服,少摆你的架子,咱们搭公路车。” 他竟这样跟我说话,可是我也竟然说:“好。” 他很愉快,笑一笑,眼睛亮得那么令人不置信。 我开车门,大家上车,我开动引擎,车子驶出去。“哪里喝咖啡?”我问。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看上去寂寞。”他说。 “什么?”我看他。 “你是那么苍白而美丽。”他说:“上帝忘了在你脸上染一点颜色,跳舞都跳得那么不开心,开车也是那么心不在焉,为什么?”他放肆的问。 “你懂什么?”我啼笑皆非,“我有什么寂寞?我穿得好吃得好,有那么好的工作,我跟你出来喝东西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寂寞。” 他笑笑,笑声非常之讽刺。他问:“如果我要追求你呢?” “追求?追求的目的是什么?”我反问。 “得到你。” 我笑起来,“你要得到我干什么?我对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可以跟你喝咖啡的人多着呢。” “我选择你。” “你吃撑了。”我微笑。 “你真的很明白,与你在一起舒服。”他笑。 我把车了开进大酒店停车场,我们到了咖啡店,他喝咖啡,我喝威士忌。我以前只喝拔兰地,但是最近也不能挑剔了,年纪大之后做人总得随和一点。 “听说你什么都要最好的?”他问:“是不是?连茶叶都要上等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笑说:“谁告诉你这些事?” “所以现在你肯跟我出来喝咖啡;以前你不会挑我,是不是?以前你多帅。” 我问:“现在不帅了?” “我相信以前你也是个小流氓,是不是?”他侧着头看我,美丽的眼睛,脸颊是一条优美的弧线,“可是后来迫不得已,所以做了大小姐,对不对?” “对对,”切都叫你说了,我怎么办?”我喝完─酒。 “我要追求你,丹姐。” “别开玩笑了,像你这种年纪,应该好好的念书,好好的找一个女朋友,花前月下,骗死人不偿命,然后过那么廿年卅年,怕老年无伴,才结婚不迟。” 他笑,“丹姐最了解了。”他说:“可是女孩子们都要嫁给我,我怎么受得了?” 我也笑,“你以为我不想嫁人?我最最想嫁,都快想疯了,只不过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嫁你这种人,所以你有安全感,所以你乐意与我来往,是不是?这年头的人越来越坏,一个个鬼精灵似的。”我仰起头。 “丹姐最明白了,”他忽然之间沉着下来,“但是你没看出来,我对你的心意。” 我说:“咖啡喝完了,我明日还得早起,对不起。” 他站起来,付贩,点一支烟抽,在徉火下抬起眼睛,星一般的闪亮。除了像星,他的眼睛什么也不像。老实说,要是我今年十七八岁,我也会迷上他,跟他到处跑,希望他娶我,结婚不外是方便廿四小时在一起,日后相处不妥可以马上离婚,生命那么长,不想点办法,日子怎么过。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是什么年纪的人了,泡他这种小流氓,泡赢了,有什么面子?泡输了,我还活不活?他长得再美,是他家的事儿,我没吃豹子胆,我不敢惹他。对他这种男孩子,只好微笑,微笑之后再微笑,咱们不是属于同一代的人,永远不是。 是呀,我喜欢他,不然干吗要出来喝咖啡,同样地我也喜欢伦勃朗的画,但是看管看,要想买下来就是个疯子,这些日子,我脸上的皱纹长了,但是智慧也长一点。 他默默看我一眼,我们离开喝咖啡的地方,我开车送他,说再见,像他这种男孩子,家中永远有女人在等她吧?妖艳的,胸脯高耸,雪白皮肤的女人。然后,他玩累了,也该娶一个像小花似的少女。我这一种类型的人是不能够与地凑在一起的。他找我喝咖啡,是因为我懂得说话。我明白他。 把他送走之后,车子里又空又寂寞,常常一个人来来去去,常常孤独,为什么在他离开之后特别寂寞?我叹口气,他这种男孩子像鸦片,常常叫人想他的一举一动。他怎么把手插在口袋里,怎么样轻笑,怎么样皱眉。 一天的工作之后,床显得又软又舒服,可惜只一个人躺着,我微笑,真是个老姑婆了,怎么想法这么古怪? 后来乔其一直没再找我,我却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事。小芸说:“乔其最不学好,他父亲跟他母亲不对,他偏偏又不争气,大学都没捞到毕业,吊儿郎当,看不惯整个世界,幸亏整个世界也看不惯地,换三个系,人家博士都捞到了,他却光棍似的回家来。”小红说:“乔其人不坏,很有性格似的,但是他父亲恨他。”小紫说:“他一回来就搭上个舞女,真好笑,乔其那样的家世,怎么可以去舞厅!结果他搬到那舞女冢去住了两年,我的天,祖宗的脸都让他丢光了。”小芸看着我笑说:“丹姐最恨这种人是不是?不学无术。” 小红说:“但是他长得真漂亮,我喜欢他那副德性,窄窄的牛仔裤,一件到腰的夹克,他虽然花,要是请我看戏,我一定去,怕什么,又不能吃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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