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亦舒作品集 > 暮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又三年(3) | |
|
|
那边厢荷顿先生也喝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说话,“各位各位,先生女士。”他那剑桥口音,“今天晚上十分高兴,十分高兴,因为校长生病,系主任没来,所以由我发言,较为顺理成章──” 大家嘘他。我看看N教授,微笑,他也微笑。我们为荷顿先生拍着手。 他说下去:“有一个爱尔兰女孩子跑到天主堂去祷告,她说:‘圣母啊,你不犯罪而怀胎,请让我犯罪而不怀胎。’!” 众大笑,嘘声四起。教授勿像教授,学生勿像学生。 “──这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我一向说话是上下不联贯的,不过大家很高兴──” 我跟夏绿蒂说:“他的英文说得真好,你也一样。” 夏小姐曰:“那里那里。” “他醉了。”我说。 李察说:“有机会名正言顺的一醉,不亦乐乎?” 有人叫我,“衣莎贝、衣莎贝!” 我转过头去,那边乱成一片,有人拍照。 有男同学穿苏格兰裙子来吃饭,醉了在那里展览大腿。 我说:“我的天,这么奇怪的一个晚”。” 宴会仿佛不打算散了。荷顿老师抱着一盒艾莲代表大伙儿送的巧克力,呆呆的坐在我们面前,N老师坐在他旁边抽雪茄,喝拔兰地,哈里斯坐我身边。 我笑说:“除了荷顿先生,N老师家在说美文,声音永还只在喉咙里,听死人,哈里斯老师嘛,乡音太重。──” 哈里斯说:“你当心点,衣莎贝,你要记得,我还没有改卷子。” 荷顿摇头,要夏小姐同情他,“瞧瞧,咱们不行了,外国人就来欺侮我们。” 我说:“嗳,我没有说你英文不好呀!” 他就跳起来跟夏小姐握手。 我觉得每个人都醉了。 结果经过很多推推让让,还是回不了宿舍,被他们拉到跳舞的地方,有人买了伏特加来。 我说:“看,哈里!我要回家收拾行李,后天一早就动身了,你要原谅我。” 嘉利过来,一头的红发,“衣沙贝,我跟你跳个舞好不好?” 我见N老师站在那边,连忙跳过去。 他也在那里喝伏特加,我很高兴地说:“纳梵先生。” 他低下了头听我说话,他长得高,左耳又聋。 “你有多高?”我问。 “六尺四寸。”他笑笞。 “你使我有安全感。”我很真诚的说,只有醉了才这么真诚。 “谢谢你。”他笑。 他的汗一直淌下来,这地方热。 然后哈里说:“纳梵先生!你太不公道了,你怎么可以在我当中把衣莎贝伦走?你这私生子!野种!” N笑,他说:“我觉得我是在这么做。” 那是“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我约了夏小姐去吃广东茶。我们约好了在“妈妈关心”的童装店下等。风很大。 该做的全做了,三年来最后的一天。 夏绿蒂来了,她永远准时的。永远是英国人。 “夏绿蒂。”我说。 “是?” “这是我在英国最后一天了。” “有后悔吗?” “没有后悔。我很快乐。大概来说,我很快乐。” “你的工作太忙了,太辛苦了。”她说。 “不对的。”我说:“我很快乐。” 她微笑。她什么都知道,永不多嘴。她永远只是微笑。我还有半块橡皮在她那儿,她还有半截“波罗”薄荷糖在我处。 “夏绿蒂,我永远见不到你了。” “胡说,我会来香港的。你也会来英国。”她说。 我叹道:“但是像昨夜,竟是可一不可再的了。” “或者就是那样才好,是不是,你会一直记得的,不是吗?” 我点点头。一个星期四晚上。 “你会记得我?”我问她。 “当然。” “你认为N教授会记得我?”我问。 “是的。”她说。 我笑,“我在你口中总是得到生命意义的答案。” 她笑,“别调皮。” 当然这些也都完了。四年前在纽约买了两张花生卡片,一直找不到对象寄出去,其中一张是史诺比坐在屋顶上说:“我早知道我会想念你──”后面是史诺比以手覆额说:“但到这种地步就荒谬了!” 一切都恍惚得像一个梦。等成绩报告表寄来的时候,梦也该醒了。我一直觉得做梦比现实有真实感。做梦回味有充分的理由。可是生活…… |
|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