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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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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半小时后马上好。”我说:“楼下见。” 等乃明来接我的时候,我的气已消一半。 “你几时走?”我问。 “九月。”他说。 我点点头。“我们还有三个月。”我说:“乃明,这三个月里,我们不要吵架,我们不要见其它的人,好不好?” “茱莉,你怎么了?”他拍拍我的脸颊,“我们之中不是有人患了绝症吧?只剩三个月,什么意思?” “真的,”我微笑,“以前我不懂事,闹意气,现在我都要补偿你,我想给你留一个好印象。” “茱莉,你说这种话,真叫我难过。” “幸亏是夏天,我们下班可以去游泳,我发誓会学好滑水,我不会令你失望。”“一定。”他说:“你一定学得好。”忽然之间,他的眼圈也红起来。 我们两个人居然相敬如宾起来。以前连吃中饭的地点都可以争论半日,现在我觉得时日不多,不如相让于他,于是尽量顺从。 而且我表现得很愉快。既然这一仗输了,索性输得漂亮点。要哭,回家伏在枕头上哭,不要在他面前淌眼抹泪的作怨妇状。天下没有二十三岁的怨妇,三十三岁也不必做怨妇,在二十世纪,这个名词应该早被废除。 我们更加接近,更加亲热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有这么好的忍耐力。我爱他。我爱他超过爱我自己,所以我不再计较“得”与“失”。我原谅他。 因做得这么自然,连自己都苦笑。 我们合资买过只快艇,叫“明莉”,他叫乃明我叫茱莉,两个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他滑水时我开船,他开船让我滑水,虽然简陋,但其乐融融。 现在这只快艇需要处置。 他说:“留给你用。” “我一个人有什么用?卖了它吧。” “我不舍得。”他说。 一只快艇不舍得,倒是舍得我。我鼻子发酸。 “留着也没用,我一个人难道还驾着它出海不成?”我说。 “我会回来的!”他跳起来。 “等你回来,它早生了锈,漏了底,”我笑,“还管用吗?回来再买新的好。” 他颓然,“说得也是。” 于是我们决定卖掉它。 真是伤心事。我忍不住有一丝黯然。 乃明说:“回来我们买一艘更好的。” “对。”我说:“不打紧。” 那夜我哭了。一个月过去,时间越来越短,我们相处越来越和治,我伤透了心,却闷在里面不发作,长着一脸的小疱。 乃明说:“你怎么皮肤不好?” “老青春,要不就是更年期。”我笑说。 “菜莉,你会等我的吧?”他问:“会不会?” 我抬头问:“你说会不会?” “我不知道。”他说。 “我也不知道,”我坦白,“日子那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你要我怎么样?日日坐在家中等你的电话?”我看着他。 “我希望是,谁不自私呢,但是这种要求,我怎么提得出来?”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我笑。 “你的心情真好!”他自我一眼。 他还发我的脾气!发脾气的那个似乎应该是我。 “茱莉,对不起。”他说:“茱莉——” 他说不下去,我也知道话已说尽了,这两个月来,是我挖空心思在讨好他,因为正如我说,我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像我们这种年纪,人在人情在,爱情一分开便不再是爱情。两年。念完硕士他尚可以念博士,博士念完,女朋友也老了,更加笃定,索性再拖一年研究院,然后挑一个十多廿岁的女孩子娶了她。这种事在小说中读得太多,尤其是台湾小说。我不会做这种悲剧的女主角。 我与乃明在一起快乐过就足够,时间就算不与他在一起,也是要过的,我不能说他耽搁我。 但是在香港守着,为他立贞节牌坊,又是另外一件事。我不是十六岁的女孩子,过了十八,还有二十,过了二十,还有廿二,我不能像她们那样牺牲,我自爱得要命。一段爱情,如果要死的话,挽救无力,我只好让它死,去寻找更新的。我的时日无多。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虎视眈眈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说来说去是不甘心。 也算难得,虽然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大重要,但总算有点地位。 我拍拍他的肩膀。 “你以后怎么上班?”乃明问我。 “与白色武士骑一匹马。”我眨眨眼。 “别这样好不好.”他真的生气了。 “我的梦幻车是雪铁龙戴安。”我说:“香港没货,我将设法去订一部,天天开着车子上班,开销直线上升,只好在衣饰上头节省,真惨,我是这次最蒙损失的一个人。” “你知道就好。”他拧我的面孔,“你舍得我?你舍得不跟我到加拿大去?” “乃明,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已在香港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很好的职业,我最喜爱曲嗜好是阅读中文书藉与沙滩游泳,你想想,叫我搬到加拿大,我会不会快乐?” “与我在一起还不快乐?”他抢白我。 “如今的女人很难侍候。”我狡猾的说。 “茱莉,你不爱我。” “不,我很爱你,可是人的生命中,有很多事是比爱情重要的。”我说:“以前我们女人生命中只有男人,现在女人也有自我。乃明,对不起,我觉得加拿大简直是个沙漠,就算升学,我也选欧洲,不能跟你跑。” 他沉默。 他问我:“你想我留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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