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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姑婆的春天(4)


  他为什么不再约我吃饭?

  我随即笑出来,恐怕是碰得钉子多,不好意思,我怎么能怪他不开口?是我拒绝他的次数太多了。

  我接著有好几天没看到他,嘴里不说什么,心中却很想念他。

  他是一个可爱大方的人物,为我生活添增不少颜色。

  我终于问起约瑟:“尚回去了没有?”

  “没有,这几天他在集古斋泡,看中一些字画;却又买不起,正在烦恼。”

  我问:“他有什么年纪了?”

  “不会比你小。”约瑟言中有物。

  我笑笑。

  我的生活仿佛又恢复平静。

  一个周末,我留在办公室里不走,老馆长进来坐。

  他说:“我明年就退休了。”

  我说:“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个。”

  “你许有希望升馆长,我向上头推荐,说这个职位,你胜任有余。可惜你事业有成,却是空守闺房,我总觉得是浪费。”老馆长叹一口气。

  我微笑不语。

  “你等着来敲门的人,门终于敲响了,你又不理人。”他说。

  我抬起头来。

  “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庄,你不要见怪。”

  我摇摇头。

  “与你兴趣不合的人,你根本不加以理睬,现在总算有个艺术家出现,你又没勇气,因为你的生活安定惯了,害怕任何变化。是不是?”他问我。

  我点点头。

  “你现在有多少天假期?你也不算算,起码有三个月假,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到巴黎去一趟?为公为私都有益身心。这间美术馆少了你未必会关门,可是你损失这个傻小子,未必找得到第二个。”

  我非常的犹疑。

  “庄,你想得太多,顾虑过度,做人不可以这样,你不是一部机器。”他看着我。

  我喃喃的道……机器,馆长是第二个说我像机器的人。

  “自明天起,你一连放三个月假,我不要在办公室再看到你,至于你如何利用这个宝贵的假期,那是你的事,我再也不干涉的。你是聪明人,聪明人的特征是怕吃亏,我明白你的心意。”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老馆长说:“自明天起你在家多多休息吧,我不多说了。”

  我被勒令放假,真是自己所想不到的事。

  在家闷了三日,我忍不住打电话给约瑟。

  “放大假?”他问:“敢情好,没有打算去旅行?”

  “去哪里?”我反问”

  “譬如说:巴黎,巴黎苏邦大学。”

  我说:“好象你们都知道我该何去何从。”

  “太明显了。”约瑟哈哈的笑。

  “尚呢?他又在干什么?”我问。

  “等你的电话,请我们吃饭。”他取笑。

  “我正想问你们几时有空。”我却很坦白。

  “真的?”约瑟不置信。

  “自然是真的。”我说。

  “明天七点半,我叫尚到你家接你。”他问:“你不介意吧?”

  我说:“我从来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这话是你说的,庄。”他笑。

  放下电话,我心头也放下一块大石,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我从来未曾主动做过这种事,什么都有第一次,我想尚是值得我这么做的。

  他到我家的时候,我早已穿戴整齐,门铃一响,我请他进屋坐下。

  “喝些什么?”我问:“时间还早。”

  “约瑟在家请我们。”他把“我们”两字说得很大方。

  “你打算怎么样?”我问:“在这里坐还是上廖家去?”

  他倒在沙发里,“我在你这里休息一下,累死我了。”

  我给他啤酒。“最近忙什么?”

  “既然不能留下来,就得回巴黎。我对于教学生涯也疲倦了,打算帮家里做生意。”

  “家做什么?”我问。

  “家里在巴黎开一爿卖东方文物的小店。倒不是卖野人头的,父亲要退休,我便把店顶了过来。”他挥挥手,“这几天忙着办货,又没人帮手,只怕上当。”

  “香港不见得有那么多骗子,你放心一点好不好?”我笑。

  “昨天买了一张竹内栖凤的画——”

  我不待他说完便道:“上当了,一定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

  “这种画连京都博物馆都找不到,又怎么会流落在香港?”我笑,“而且你一定以低价买进的,对不对?”

  “唉,什么都给你猜到。”他也笑。

  “不妨你亦可以低价让出,不会蚀本,不蚀本就好。”我安慰他,“幸亏你只是办货不是作私人收藏。”

  他喝完了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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