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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上车。

  “翘,你把门户放开好不好?”他倚在车上跟我说。

  “我不需要任何帮忙。”我发动引擎,“至少你帮不上忙。”

  “你侮辱我之后是否得到极度的满足?”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我还是那句话,把车子“呼”的一声开出去。

  他来教训我。他凭什么教训我,他是谁?

  单是避开他也应该辞职,他还想做白马王于打救我。

  回家我写好一封同文并茂的辞职信,不过是说家中最近有事,忙得不可开交,故此要辞去工作云云。我挂号寄了出去,顺手带一份《南华早报》回来。

  母亲说:“工作要熬长呵。”

  她喜欢说道理,她知道什么。一辈子除了躺床上生孩子就是搁厨房煮饭。可是她喜欢说人生大道理:“这份工作好,薪水高,够好了,工作要熬长,要好好做,总有出头。”然后把我给她的钞票往抽屉里塞。每次我拿钱去她从不客气,大陆的亲戚写信来噱她,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买了计数机。收音机,打包裹寄上去。反正她的钱来得容易,也不是赚回来的,乐得做好人,哄上头的人跟她写信寄相片。

  她打电话来,“你辞了职?”老母几乎哭了出来。

  “你放心,找工作很快的。”

  “唉,你这个人是不会好的了——”

  我把电话放下来,不再想听下去。

  我独个儿坐在客厅里,燃着一支烟。黄色的玫瑰花给我无限的安慰。

  这个人到底是谁?在这种要紧关头给我这个帮忙。晚上我缓缓的吃三文治,一边把聘人广告圈起来,那夜我用打字机写好很多应征信。

  或者我应该上一次欧洲。我想念枫丹白露岛。想念新鲜空气,想念清秀的面孔。

  第二天我睡到心满意足才睁开眼睛。做人不负责倒是很自在,我为自己煮了一大锅面,取出早报,把副刊的小说全部看一遍。女作家们照在副刊上申诉她们家中发生的琐事,在报纸的一角上她们终于找到了自我。

  玫瑰谢了。

  我惋惜把另外一束送了给兰心。

  门铃叮当一声。我去开门。

  “小姐,收花。”

  “花?”

  门外的人递上一盒玫瑰。我叫住他。

  “谁叫你送来的?”我问。

  “我不知道,花店给我的‘柯打’。”他说。

  我给他十元小费,把花接进来,仍然是没有卡片,既然他不要我知道他是谁,我就不必去调查了。

  我把花插迸瓶子,自嘲地大声说:“好,至少有人送花给我!”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

  “花收到了?”那边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教书了?”我问。

  “很容易打听到。”那边说,“你因三角恋爱失败,故此在家修炼。”

  “正是。”我说,“喂,谢谢你的花。”

  “不必客气。”

  我忽然想起来,“喂,你是谁?喂!”

  他已经挂断电话。我目瞪口呆,天下有我这么神经的人,就有这个神经的他,到底是谁,电话都通过,仍然不知道他是谁。

  但花是美丽的,我吹着口哨。电话铃又响。“喂。你——”我开口就被打断。

  “翘,你这神经病,你真的不干了?”兰心的声音。

  “的确是。”我说,“我有积蓄,你们放心好不好?有什么道理要我不住的安慰你们?应该你们来安慰我!”

  兰心呗口气,“也好,你也够累的。”

  我沉默十秒钟,“谢谢你,兰心。”

  “我们有空再联络。”

  “张太太可好?她的长舌有没有掉下来?”我问。

  “舌头没有,下巴有。她要来看你哩。”兰心说。

  “妈嗳。”我呻吟,“我又不是患绝症。”

  兰心冷笑,“这年头失业比患绝症还可怕,有人肯来瞧你,真算热心的,你别不识好人心。”

  “我明白,完了没有?”我反问。

  她“嗒”一声挂掉电话。

  电话铃又响。我问:“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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