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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掌珠说你今天没回学校,我想我们或者可以一起午餐商量商量,如果一切像没发生过——”

  “为什么你希望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反问。

  “那么你可以再回学校教书。掌珠跟我说。”何德璋咳嗽一声,“你生活全靠自己一双手与这份工作,我觉得我很过分,我没想到这一层。”

  我冷冷的说:“不见得何先生你会天真得认为亿万富翁有女志在教育工作吧。”

  “我们杯酒释嫌吧,林小姐。”

  “何先生,我对成语的运用没你熟,饭我不吃了,校方如果留我,我再回去就是。”

  “这也好,”他沉吟,“校方有没有与你接触?”

  “我相信会的。”我有点不耐烦。

  “林小姐,你是单身女子,我家中事很复杂,你不会明白,这次把你无端牵涉在内,我向你致歉。”

  “不必客气。”

  何德璋长长叹口气。“男人要独自养大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不是易事,林小姐,你多多包涵。”他挂上电话。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嗅着玫瑰的香气,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这一场风波带来两星期假期以便我下台。但何德璋最后的感慨使我同情他。

  何掌珠告诉过我她母亲早逝。是可以想象得到何德璋父兼母职,确不是易事。

  电话铃又响。我的手碰到话筒,话筒是暖和的——捏在手中太久了。

  “谁?”我问。

  “蜜丝林?我是何掌珠。”

  “掌珠,你好吗?”

  “蜜丝林,我可以来看你吗?”她问。

  “不可以,因为你现在要上课。”我说。

  “我可以请假。”

  “不行。”我说。

  六

  “我爹爹有没有跟你道歉?他也很后悔,他没想到你真会为我辞职,他很感动,不料有人真为他女儿牺牲。”

  “我什么也没牺牲,你们这班猢狲听着,过两个星期我就再回来,校长代课的时候你们要听话。”

  掌珠欢呼起来,“我放学来看你。”她说。

  “放学我有约会。”我说,“你不必来看我,今早我听了几百个电话,掌珠,我累,你好好的上课,知道没有?”

  她答应,并且很快挂断电话。

  公寓寂寞一片。只余玫瑰花香。

  我觉得平安。

  我在世界上这一仗已经打输了,不如输得大方文雅一点。

  电话又响,我不再接听,我倒在床上休息,没一会儿便睡着了。梦中门铃响完又响,响完又响。醒后发觉门铃真的在响。我去开门。

  “媚。”我说,“你?”我开门给她。

  “我早来了,对不起。”她看上去容光焕发。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妆。”我上下打量她,“整个人光鲜起来罗,怎么,拿多少钱家用一个月?”

  “他没有钱。”她说,“别死相。”

  “哦,那么是爱情的滋润。”我笑。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瞧好不好?”她自手袋中取出一只盒子打开,取出一条K金的袋表链子,登希路牌子。

  我说:“真肯下本钱,现在这K金不便宜。”

  “三千七百多。”她说:“还好。”

  “你三个星期的薪水。”我说,“人家等男朋友送,你送给男朋友,这人又还是别人的丈夫,这笔帐怎么算,我不明白。但是很明显你并不是会计人材。”

  她把表链收好。把笑容也收好。“你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花得起,有得花,又花得开心,何乐而不为之,我们都不是吝啬的人。

  “你快乐?”我问。

  媚仰起头,显出秀丽的侧面轮廓。“我不知道。至少我心中有个寄托。昨晨我做梦,身体仿佛回到很久之前,在外国孤身作战,彷徨无依,一觉醒来,冲口叫出来的是他的名字——你明白吗,翘?”

  “我明白。”我说。

  我真的明白,我不是故做同情状。

  “他会不会离婚?”我问。

  “我不会嫁他。”她断然说,“这跟婚姻无关。”

  “你的感情可以升华到这种地步?”我问。

  “每个人都可以,视环境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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