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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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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送你回去,明天我开车来接你,早点起床,七点好不好?” “我家住在石澳,很远,”掌珠说,“还是我到这里来吧,准八点。” “也好。”我说,“我现在送你回去,不看着你进家门我不放心。” 我洗一把脸,也替她洗一洗,又替她把头发梳好。 我把两手放在她肩膀上,“掌珠,人不怕错,错了也未必要改,可是一定要学乖。明白吗?” 她点点头,大眼睛中充满感激的神色。 我忽然笑,“你爹爹要是听见我这番话,非要把我骨头拆掉不可!” “蜜丝林。”她靠倚在我肩膀上。 我现在仔细想起来,真不知道自己的青春期是怎么过的。仿佛是充满困惑,朝不保夕,也不晓得如何拉扯到今日,反正是一种煎熬。 我开车送掌珠回家。她的家环境好到极点,真正背山面海。住在这种地方,还闹意气,照说也应该满足了,但是当这一切奢侈与生俱来,变成呼吸那么自然的叮候,她又有另外的欲望。 当我像她那种年纪的时候,我只希望母亲不要拆我私人的信看,看了也不打紧,最好不要事后一边朗诵一边痛骂。 我的希望很低微。 “别忘记,明天早上见。”我说。 她下车,攀着车窗,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这时候她父亲在她身后出现,我推推她。 “林小姐。”何德璋招呼我,说道,“请进来小坐。” 我说:“我没有空。” “林小姐,多谢你帮忙。” “我只是帮忙我自己,我不能同你们一样见识。”我冷冷发动引擎,把车子开出去。 回到市区还有一大段路,我打开无线电,风吹着我的脸,公路上一个一个弯,无线电播的柏蒂佩芝旧歌“田纳西华尔兹”像恶梦一样的令人流汗。 我忽然记起我看过的一首新诗: “——在本区的餐室中, 我与女友, 共享一个沙律, 看着邻桌的一对老伴, 年长男人微笑, 拎起妻子的手, 而我想到我为我的独立, 而付出的代价。” 诗的题目叫《帐单,伙计》。现在我已经收到“独立”的帐单,我希望可以付得起。 那位钱玲玲小姐在门口等我。 我有一刹那的恐惧。忽然又镇静下来,因为姓钱的女士看上去像只斗败的鸡,斗败的鸡照例是不会再举攻击的,这是逻辑。 我用锁匙开门,一边说:“我与何先生没有认识,信在你,不信也在你。” “我想请你帮忙。”她走前一步。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钱小姐,你有没有想到,台湾女人在香港的名誉这么坏,就是因为你这种人的缘故。” “是,林小姐——”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我开门进屋子,关上门。 那夜我没睡好,我不能开冷气,别笑,有两只鸟在我窗口的冷气机下筑了爱巢,生一堆小鸟。一开冷气机,它们一定被吓走,变得无家可归,于是只有在热浪煎熬之下睡觉。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善良的好人。可惜环境把我训练得一天歹毒似一天。 掌珠来按铃的时候,我正在穿衣服,边扣纽子边去开门,掌珠穿着校服,我让她坐下。 “换这条裤子与衬衫,你不能穿校服。”我说。 何掌珠很听我的话。 “你父亲知道没有?” “不知道。”她换衣服。 我抬起她的下巴。“你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我说。 她沉默。在这一刹那她忽然长大。“蜜丝林的化妆恰到好处”与“蜜丝张有男朋友”时代已经过去。 我们默默出门,默默上车,一言不发的到医务所。护士接待我们,我陪掌珠坐在候诊室。我俏声说:“希望只是一场误会。” 医生召她进去。我没有跟着她,她总得有她自己的秘密。卢医生跟她谈很久。然后她到洗手间去取小便验。最后她出来,我替她垫付医药费。 “医生怎么说?” “明天再来看报告。”掌珠似乎镇静很多。 我跟护士说:“应该不必等到明天。” “下午四点左右打电话来吧。”护士说。 我与掌珠回家换校服。 她问道:“蜜丝林,你不骂我?” “骂你?”我问,“为什么骂你?” “我做错了事。” “COMEON——”我说,“掌珠,女人一生当中。谁没有看过妇科医生?你以为这种事只发生在小说的女主角或是女明星身上?你有空去看看法庭的男女,他们比普通人还普通,长得平凡,穿得朴素,这种人应该白头到老吧,不见得。你会以为这种人对精神与生活的要求都不高吧?不见得。不要认为你很重要,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我耸耸肩,“很平常的。” 掌珠看我半晌,她说:“我仍然希望你是我的妈妈。” “快!”我扮个鬼脸,“我们要迟到了,还有,这件事千万别跟人说起,我不想人家剥我的皮。” 四点钟,我打电话到医生诊所。 卢医生说:“并不是怀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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