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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王旭举手赞成。

  我说:“都会变化甚大,灯太闪天太亮路太窄人太多。”

  “你那么年轻,难道怀念上世纪七十年代殖民地风情?”

  “王先生,怎看余家?”

  “中产,十分热闹,孩子活泼,主妇富泰,余先生负担略重。”

  “为什么要我照顾弟弟?”我不忿。

  “因为我们是姐姐姐夫。”

  “他们都没有照顾我。”

  “你比他们年轻力壮。”

  “王先生,我最敬重你肯吃亏这一点。”

  “往夏威夷大岛,我们改乘轮船可好?”

  生活一切累节由他排,我已成习惯,这是我也知道,少了王旭,我定像跛子,所以我懂得珍惜。

  船往太平洋中央驶去,天连海,海连天。

  我与王旭热衷甲板户外游戏,晒得成棕人,有时在金色夕阳下索性熟睡,醒来时脸上沾满露水。

  夜半醒来,我唤王旭看星。

  我俩紧紧依偎,“那是阿发森托里,最接近我们世界的一颗恒星,它的光,需六年多时间才传到地球。”

  “那是火星,用望远镜可以看到维多利亚陨石。”

  到了大岛,母亲到码头迎接我们,为我们圈上蛋黄花。

  她一点也没有变,笑起来眼角多些纹路而已。

  “我可是要做丈母娘了?”

  但是李叔的情况比我想像中严重,膝头换了钛金属关节,重新学步。

  在蕉林下我们喝水果酒聊天,我忽然提问:“李叔,原来圣琪不是你女儿。”

  李叔答:“不,她并非我亲生,她是我前妻之女。”

  那边王旭与母亲谈得起劲,他对中老年太太似乎很有一手,她们都喜欢他。

  我用一把孔明扇替李叔走赶走昆虫。

  我继续问:“你见到圣琪时,她有多大?”

  李叔一一道来:“约莫六七岁,很懂事,小大人一般,绝不吵闹,根本不觉得她存在,手动脚轻,十分可爱。”

  我微笑,“自小便是美人胚子吧。”

  “美?”李叔似乎诧异,“她母亲才美,她一直干瘦。”

  我越发好奇,“你与圣琪母亲,如何认识?”

  “她在快餐店任职,见到华裔留学生,食物总给大份些,我们很感激。”

  我说:“世上除出孤儿寡妇,最惨是留学生。”

  “结婚时家人统统反对,但是我们很快活,直至她患病,好日子不多。”

  到今日李叔还有点唏嘘。

  可怜的圣琪,我想,根本没过过好日子。

  我问:“圣琪的生父是谁?”

  “我只知道他姓于,不知是否在世。”

  “你有圣琪出生文件副本吗?”

  李叔说:“我知道你一向关心她,我去找一找。”

  我与他进书房,他启动电脑,示意我阅读。

  我看到圣琪零碎资料:她与生母合照,她幼儿时生日照片,以及成绩表及出生证明书。

  她生父叫于红升。

  我立刻把资料记录在手提电话上。

  “自圣琪母亲辞世之后,只剩我与她,共处一室,十分尴尬,她离得我远远,从不接近,我只得把她送出去寄宿,总算毕业,那时我幸运地认识了你母亲,要把她接返,她又不愿,只说想升学,接着的事,你也知道了。”

  这时王旭自园子回来,这样说:“夏威夷群岛其实是露出海平线的火山尖顶,人们就住在那小小陆地上,你说奇不奇。”

  李叔问我:“圣琪与你一直有联络?”

  我点头。

  “同她说,她随时可以来住。”

  我答:“我代她多谢你。”

  王旭看我一眼,不出声。

  那天晚上,我俩借宿李家,忽然之间,整张床上下颤动,接着左右摇晃。

  王旭比我先醒,奔过来拉着我钻进床底。

  他用身体遮住我,这样说:“屋子如果塌下,救护人员发掘,会发觉,我保护着你。”

  我忍不住大笑,这时母亲推门进来,“什么事如此好笑,你们不怕吗?”

  这在那时,电灯闪了一闪,熄灭。

  “哟,”母亲说:“这回热坏人,你俩回到船上去吧。”

  冷气一熄,开始听见昆虫鸣叫声,别有风味,窗一开,栀子与晚香玉的香气也袭人而至,我与王旭坐下藤椅子里静心低欣赏夜色,我们不愿离去。

  “心静自然凉。”母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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