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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她对你没兴趣,这好比救了你性命。”

  他深深叹息。

  “我们在练舞,你可要看彩排?”

  “什么舞,我马上来,等我十分钟。”

  “来了便知道我对一个好医生的赏赐。”

  圣琪问:“你叫谁来?”

  “阮医生来帮我复诊。”

  “家亮,我教你肚皮舞基本身段。”

  音乐响起不久,门铃也响,阮轩来了。

  圣琪笑说:“稀客,是阮医生是吧,可是替家亮诊治?你真周到。”

  我连忙向阮医生使眼色。

  阮轩叫我把手臂给他检查。

  一边圣琪随着乐声旋转身体,颤动腰肢,摇摆臀部,阮轩看得发呆。

  圣琪打横伸开双臂,上身向后扳,直至头发碰到地板。

  我拍手鼓舞。

  阮医生站到露台上去,呆呆的站栏杆旁。

  我问:“我的手臂如何?”

  “复元得很好,你很幸运!”

  我放下心事。

  阮医生问我:“我该怎么办?”

  我一时不明白,“你说什么?”

  圣琪擦着汗出来说:“阮医生请喝杯茶。”

  阮医生轻得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我应知难而退,抑或勇往直前?”

  我也用蚊子般声音回答:“尽你所能。”

  他民似醍醐灌顶,“是,是,家亮,你说得对。”

  我与圣琪认识了几乎一辈子,我已熟习异性对她这种魂不附体的反应。

  圣琪这时说:“我要到赫左家去一趟,他病情转剧。”

  我连忙说:“阮医生可有时间送她一转?”

  阮轩被我提醒,没声价答应,待圣琪更衣。

  他问我:“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做回你自己,你是好医生,你有自然风度,悠然自得,你毋需装作谎容。”

  他很感动,“谢谢你家亮。”

  他们匆匆出门。

  我有时间,用电话找王旭。

  他的助手回复:“王先生已回去见你,余小姐,他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微笑,“这的确是一个惊喜。”

  “王先生明早十时可到,即你们晚上十时。”

  “需要人接他吗?”

  “司机会去伺候。”

  王旭终于鸟倦知还。

  我等着他回来告诉他:枪口瞄准我之际,我还在想:这是一支玩具枪吧,她不致于如此疯狂,她误会了,我与她的男人不过是普通朋友……

  抑或什么都不说好?

  我正在踌躇,圣琪的电话到了。

  她十万火急,说出一个地址,“家亮,速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迟疑一刻,终于出门赶往那个住宅区。

  一个女子,单身匹马,无论前往何处,都有一定风险。

  那是一幢灰色大宅,我最不喜欢这类巨屋,走到里边,七八千平方尺,弯里弯,山里山,很容易迷路。

  车子一停,路灯立刻亮起,管家出来开门。

  会客室里有好几个穿着深色西装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律师。

  圣琪的声音先到:“家亮你来了?”

  她一手拉我到二楼去。

  我看到赫左端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脸带微笑,一动不动,身边有照应他的看护。

  他脸色不错,我看不出异样。

  我轻轻说:“赫左先生,还记得我吗,我是余家亮。”

  他仿佛点了点头,又好似没有。

  圣琪与我匆匆更衣,她大力在我脸上扑粉,忽然落泪,她对他有感情。

  我拥抱了她,音乐响起,我俩出场。

  这是护士已经轻轻退下,二楼书房只剩我们三人。

  赫左一动不动,像是一只被摆在安乐椅上的木偶,但是,我知道他还有生命,他的双眼还有亮光。

  我俩开始表演采茶扑蝶:步伐混乱,圣琪更是泪流满面,她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百感交集。

  我们在书房里跌跌撞撞兜着圈子,等到脚步略顺之时,音乐已经停止,我一下把粉蝶扑住,两人伏在地上。

  我们听到轻轻鼓掌声,赫左的声音传来:“好看极了,谢谢你们。”

  我们走到他面前蹲下。

  他又说:“像双生儿一样。”

  看护进来,“你们可以走了,让病人休息。”

  赫左伸出手来,拉住圣琪,那个动作像是已经耗尽了他仅余体力。

  圣琪静心聆听他吩咐,但是他没有再说话。

  我过去主动握住他另一只手。

  他喃喃说:“香与白。”

  我把耳朵趋近。

  他轻轻说:“桂花香了,桂花白了。”

  医生进来,老实不客气把我俩赶走。

  我在地上拾起那只绢制蝴蝶,离开大宅。

  圣琪呆呆的站在大门口,一句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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