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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想到程功初到她家,她陪这小孩去买衣服,程功连内衣裤都没有,从头到脚要重新置,看得出好几天没洗过澡,还得带她去剪头发,皮肤与肠胃都有病,直看了一年医生,脸色这才慢慢红润,可是功课一直追不上。

  是程真天天晚上拨时间出来替她补习,有时累得慌,还撑着眼皮教功课,程功故此不敢不下苦工,这才跑了头马。

  一切历历在目。

  她以为她一生都会是好朋友。

  时常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程功,我死了之后,这一切都是你的。”

  没想到那小女孩没耐烦等她死。

  现在果然一切都已属于她。

  程真叹口气。

  怪不得要搬出去住,以便进一步瞒住她,待时机完全成熟才顺理成章掀盅。

  生活经验告诉她,敌人越是逼她吵,她越要维持缄默,以静制动,令对方无可奈何。

  她如果沉不住气炸起来,可要令仇者快,亲者痛。

  这道理谁不懂,可是真做起来,却有一定难度。

  程真觉得头眩,她怕室内氧气不足,推开窗户,探头出去。

  户外已经凉风习习,颇有寒意,吹半晌,程真醒了,心灰意冷。

  那晚她醉倒床上,朦胧间觉得冷,可是没有足够力气把一床被子拉上身子。

  她凄凉地觉得会就此冻死在床上,待邻居发觉。她已是一具尸首。

  天亮了,她听见声音,有人进屋来,一路收拾杂物,那人的脚步声一直走近,推开房门,看到床上的程真,急忙过来扶起她的头,把她身体翻过来。

  这样一动,程真忽然呕吐起来。

  幸亏肚子是空的,吐来吐去白辛苦了喉咙腹腔,她躺下喘气。

  睁开眼,看见扶着她的正是程功,真糟糕,这样狼狈的情形被她看在眼内,窘死了。

  “水。”她呻吟。

  程功一声不响去厨房泡神糊茶。

  她常见程真醉酒,文化界的人就是爱喝,醉死在所不计。

  程真把一碗茶慢慢喝完,觉得灵魂缓缓归位。

  程功轻轻说:“我替你煮了白粥,有肉松酱瓜。”

  程真讶异,她太了解这个孩子,她的演技不至于逼真纯熟到这个地步,这里头还有文章。

  说程功有事瞒着她,可能,不过拆穿后她不会若无其事上门来,她还没练成这种能耐。

  程真忽然明白了,程功还未知道董昕昨日来摊过牌。

  他没告诉她。

  只有那样,程功才会继续充满内疚。

  一个内疚的人是软弱的,比较容易控制。

  董昕竟那么工心计。

  程真更加无言。

  程功冰雪聪明,日后一定可练得与董昕旗鼓相当,不必替她担心。

  这时听得程功说:“喝那么多伤身体,肝脏难以负荷。”

  程真的喉咙就是喝哑的,少女时期声线不知多清脆,“你的功课如何?”

  “还需五年漫漫岁月。”

  “一下子就过去了。”

  “是,都那么讲,可是我希望早些毕业,早些自立。”

  “你母亲来了没有?”

  “上星期到的,喜欢得不得了,正找顾问研究正式移民。”

  程真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董昕董昕,以后你有得烦了。

  这个时候笑得出来,程真非常佩服自己。

  也可能笑得太早,董昕也许就是喜欢扮伟大的角色照顾这两母女,好让程功余生感激他。

  “移民其实很简单,要不有才,要不有财,”程功说下去,“可是她偏偏什么都没有。”

  程真不语,她怕话中露出讥讽之意,何必呢,她的损失决非口舌上占一点点便宜可以补偿。

  要泄愤,除非用更大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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