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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时珍心中惊疑不定,可是试探地问:“你出门旅行去了,个多月未曾阅报。”

  教授却笑,“我几时出过门?”

  时珍呆住。

  他伸个懒腰,“我得去梳洗一下,时间过得太快,令人摸不着头脑,唉,中年人一下子变老汉,总要活到今日,方明白什么叫做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时珍发呆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听到这里。之洋低呼:“不!他的思维受到干扰,若干记忆已在他脑中永远抹除消失。”

  “是,”接着,他看到那具毁坏了的仪器,他问我:“时珍,这是什么?”

  之洋瞠目结舌,“全部忘记了。”

  “是,”时珍颓然,“所有记在仪器中的一切回忆,均已遗失。”

  之洋抬起头,“那么,他也完全忘记了我。”

  时珍点点头。

  “他母亲死亡,他如何结识妻子,以及他喜爱的小说与历史故事,统统都在脑海中消失了。”

  “一点不错,有许多琐事,他都得问我,所以我暂时只能寸步不离。”

  之洋点点头。

  “我俩比从前亲近许多,而且,我真正发现父亲已垂垂老矣。”

  “胡说。”

  “你出院后可以探访他。”

  “我一定会。”

  “之洋,你会失望。”

  “我才不像你,事事要求过高,失望也大。”

  时珍叹口气,“一个人在世上最好的一段日子,也不过是我同你现在这个阶段。”

  之洋失笑,“言过其实,我同你有什么好?充满疑惑、彷徨、焦虑,一无所有,智慧、事业、家庭全有待追求,好个鬼。”

  时珍抬起头,“那么,新中年最好。”

  之洋刚想接下去。天渐渐亮了,她们一直没开灯,时珍注意到天色变化。立刻站起来,“我要走了,他一醒必定找我问长问短。”

  “时珍,他只是失去一部分记忆,他并非患柏金森病。”

  时珍颔首,匆匆离去,这时,第一丝阳光轻轻自窗帘缝子里张望进来。

  之洋感慨万千。

  看护前来打招呼,“今早如何?”

  之洋问他:“你说,做人是否同做梦一样?”

  那小伙子笑嘻嘻,“怎么同,我情愿此刻在暖烘烘的床上做梦。”

  他过来替之洋做各种检查。

  “我肚子饿。”

  “我替你叫食物。”

  “我要香槟龙虾鱼子酱。”

  “不,我们只得麦片、蒸蛋及烘面包。”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信焉。

  看护说:“你健康恢复得很快,最迟明后日当可出院。”

  “我实在等不及了。”

  “林小姐。平日小心保重身体,又何用进院修理。”

  “多谢指教。”

  该日下午,苏志聪前来看她,带来许多消息,坐在之洋身边,一一告知。

  之洋已可站起走动,身体仍然较弱,可是思想机伶,从前许多想不通的问题此刻迎刃而解,不是想到什么解决的良策妙方,而是衷心认为大多数烦恼均可置之不理,放下,走开,自然不了了之。

  苏志聪接她出院。

  那一天,是她一直握着他的手。

  自从到教授的梦境去漫游过之后,她的人生观已经大大改变,每进入一个故事,她就像变得聪明一点,不是更懂得钻营,而是更加退让。

  退一步想是最聪明的做法吧,因此清淡天和,反而跃进一大步。

  小公寓看上去特别温馨舒适,朝南的窗子半开,阳光暖洋洋照进来。

  之洋讶异,“好不整洁,”转头看着男友,“是你雪中送炭?”

  他不出声,笑嘻嘻扶之洋坐好,斟杯热茶给她,随即进厨房捧出香喷喷的蛋糕。

  没想到苏志聪有这门手艺,迷死人,之洋把睑埋进蛋糕里,这分心思,永志不忘。

  然而大病之后,力不从心,体力较弱,自客厅一头走到另外一边,亦需慢慢一步步挪动,一口气无论如何似提不上来,身体不知哪个部分像穿了孔,力气就在那破洞泄尽。

  可怕,之洋这才知道一副健康的身体有多重要。

  饶是这样,因为年轻,也慢慢地养回来了。

  一天比一天有明显的进步,不消个多星期,已可谈笑自如,自己进出。

  接着,就上班去了。

  之洋向时珍提出见教授的要求。

  时珍答:“你会失望。”

  “他不过患部分失忆,别太紧张。”

  时珍不语,翻阅教授的约会册子,“后天是星期天,下午四时有个空档。”

  之洋问:“你现在是他的秘书,安娜呢?”

  时珍反问:“谁是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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