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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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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你知我是最不计较的。” 一动不如一静,又得重头适应新环境,新同事的脾性习惯,真是十分劳累。 出来办事,主要不过是讲究与人相处,这么些年来韶韶已练得面皮老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程度的轻与重,她都掌握得十分好,只是,实践起来,还是累得肌肉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生出倦意。 从前母亲在时,她要照顾她,她不能言倦,好几次,被同事气得简直想动武殴打对方,去到警局在所不计,但一想到母亲、一腔怒火转为悲哀,独自走到街上,找个角落站着流泪,哭完了,才回去,若无其事地坐着继续办公。 现在已毋须这样做了。 现在一则心已刚强,二则也闯出点儿名堂,还有,母亲不在,她爱怎样就怎样。 辞了工专门在家搓麻将也在所不计,虽然韶韶并不懂得打牌。 她比奇芳要多吃许多苦。 奇芳再不如意,也不愁生活,奇芳永远不知肩上背着一家开销之苦。 韶韶那时盼升职是盼得发疯,因为升上去可拿房屋津贴,母亲可以住得舒服点。 她们母女一直租人家一个小单元住,公寓旧了,也不装修,灯饰家具都似怀旧片中道具,房东动辄劝她们搬走,愿意贴补一笔搬迁费。 终于升了,韶韶泪盈于睫,立刻打电话给家里,“妈妈,妈妈,我们可以搬家了。” 这句话至今,己超过八年。 临到真的搬家之际,又不舍得旧家,什么都带着走,小时候玩过的塑胶洋娃娃,一架古董恩德胡得打字机……她把新家里最好的套房让给母亲,“妈,我老不在家,住床位即可。” 之后日子较为舒适。 母亲一张嘴何等密实,从来没谈过她的过去,有,亦是不着边际之事。 把那样痛苦的往事埋在心底,真会减寿。 她是母亲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同事过来问:“调了?” “嗯?呵,是,哪里都一样做啦。” “可有升?” “没有啦,哪有那么快,人才又不是出众。” 韶韶无法把自己从往事中拉出来。 在那艰苦岁月里,区永谅的经济情况一直很好,但母亲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得到任何资助,说起来,大概还有人会怪她没把奇芳带在身边吧。 ——不是一个好母亲。 韶韶叹口气,到了今天,他们都围拢来看,啧啧称奇,“像,真像,你不知你有多像你母亲。” 韶韶忽然感觉到无限辛酸。 她拨电话给邓志能。 邓志能怪紧张,“你从来不在办公时间找我,什么事?” “志能,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也只得我罢。” “每个家庭都一样啦,”邓志能好不诧异,“旁人怎么会理我们的闲事?我们也不会理会人家。” “我深觉寂寞。” “不怕,找个借口与同事脸红耳赤地大吵一顿好了。” 也是好办法。 “我同你相爱已经足够。” “大嘴,谢谢你。” 但是挂线后的区韶韶忧郁如故。 她同手下的小朋友说:“西门,去查一查,转换姓字需要何种手续。” “大姐,”那西门大吃一惊,“转职必须同时转换姓字吗?” 韶韶笑,“这是本市新例,已经三读通过,你赶快挑一个好听的姓名,像慕容、端木、香……” 那小朋友只得说:“大姐,我立刻帮你去查。” 韶韶忽然想跟从母姓。 她趁午膳时间与奇芳通了次电话。 奇芳一副隔夜嗓子,一听就知道还没起床。 哗,睡到日上三竿,真厉害。 “韶韶,你的声音真叫人愉快。”她有点哽咽。 “你有心事?” “你怎么晓得?” “听得出来。” “我与燕和大吵了一顿。” “姐妹以和为贵。” “唏,这是我们家事,外人不会了解,你不知道她这个人,自幼父母亲已把她宠成一种罕见怪物,此人利欲薰心,一直嫌我这个姐姐会影响她顺利嫁入豪门。” “怎么会!”韶韶不以为然,“一人作事一人当。” “她嫌我名誉欠佳。” “你做过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出来,韶韶,我慢慢告诉你。” 韶韶说:“下午四时,我开一次小差。” “不见不散,死约。” 见了面,奇芳把原委告诉韶韶。 “我结过两次婚,她认为我有辱家声,听说,她未来公婆颇有迷信,怕乃妹像乃姐。” 韶韶“嗤”一声笑出来。 “你不以为然?” “幼稚,”韶韶不知不觉肯定已站在奇芳这一边,“这年头谁没结过一两次婚,燕和毋须急于做顺民讨好布家。” “你知道那家人姓布?” “不然我还能在新闻局里办公?” “布家请客,我全部不出席,我不是太懒,我根本已经很少回家,那日,家母叫我赴宴,我还不愿出现呢,幸亏去了,认识了你这样的好友。” 韶韶不出声。 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老说,告诉他呀,坦坦白白地和盘托出呀,这有什么好瞒的?可是轮到自己,统统不是那么一回事,韶韶此刻就开不了口。 半晌,她问:“奇芳,你快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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