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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心肠一软,就前功尽弃,因此熬住不发一言,双目盯住一本诗集。

  “不用了,我看他熬过今夜,一定会倒下来。”小杨愤愤地说,我知道他巴不得放飞箭射杀我。

  “你叫他走吧。”姬娜说,“我不信他是铁打的,这样站到几时去?韵娜是不会软下来的,我太清楚她。”

  “韵娜,你跟我说清楚,我好叫他死心!”他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我一手甩开他,“叫他死心。”

  “死你也让他做一个明白鬼。”小杨怒气冲天。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会被你们弄得那么复杂?这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纠纷,你们别理闲事好不好?”我大声叫,“滚,滚!”我的声音颤抖着,眼泪汩汩而下。小杨逼我,“为什么你要使文思痛苦,自己也痛苦?”我伸手抹去眼泪,背着他们良久,转过头来,我说:“我出去住。”

  “韵娜,算了,你饶了自己吧。”姬娜说,“外人不明白,我是明白的,你同文思去说一声,叫他死了这条心。”

  “不去。”我回房间去。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小杨气愤地离开。

  我躺在床上,太阳穴炙痛,整个人如置身在火里,唇焦舌干,心中实在说不出的苦。

  隔许久许久,姬娜说:“他还在那里。”

  我不答。

  姬娜又说:“下雨呢。”

  我不响。

  “下大雨。”姬娜加重语气,“他成为落汤鸡,恐怕会得肺炎。”

  我实在忍不住,“霍”地站起来,顺手抄起一把伞,便冲下楼去。

  他看准我一定会下去见他。

  姬娜说得不错,是下大雨,文思仍然站在那里,瘦削的影子如鬼魅,我并没有与他说话,叫了一部计程车,叫司机开到父母家去。

  我不要看。

  眼不见为净。

  不然的话,他不生病,我倒是真的病了。我不信他会找到这里来,这段日子一定要忍下来。

  文思没有。滕海圻却找到我。

  他咬牙切齿地骂我:“你会落蛊还是怎么的?害得左文思这样子,他一直病到如今!”

  我立刻放下电话。

  全世界都把我当罪人。我不知从什么地方激发一股勇气,觉得这是去见左文思的时候。

  我们两个人都被折磨得不像样,我认为我要同他摊牌,他要做个明白鬼,就该让他知道因由。

  我在路上下定决心,握紧拳头冲上去,心头热烘烘。

  这条熟悉的小路,这座老房子,我努力一步步爬上楼梯,他住在三楼,我知道。

  我伸出手来按铃,又怔住。

  告诉他我的过去?我迟疑。

  我蹲在他门口,很久很久,没有动作。

  有女佣出来,看到我,吓一跳,“你,你是什么人?”

  我凄苦地掩住面孔,不作答。

  我是什么人?我是天涯沦落人。

  “快走快走,不然我会报警。”她以为我是乞丐、流浪汉。

  真是报应。

  “我走,我走。”我站起来。

  女佣没想到我身型那么高大,再加上形容憔悴,尖叫起来,逃回屋内。

  我呆呆地站一会儿,也觉害怕。

  我是怎么跑来的?我答应滕海圻要离开文思,如果我食言,他会杀掉我,我保证他会。

  我被寒冷的过堂风一吹,清醒过来。

  我转身就走。

  “韵娜。”是文思的声音。我僵住,缓缓侧过头来。

  “韵娜,这真是你?”他问,“这真是你?”他扶着我肩膀,把我身子扳过来,“你来看我?”

  我与他打个照面,吓一跳,这是文思?双颊陷进去,眼睛通红,头发长长,脸色灰败,我几乎都不认得他。

  “我的天,”他说,“韵娜,你都变成骷髅了,怎么这么瘦这么黄?”他沙哑着声音。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进来,韵娜,进来。”

  我摇摇头,挣脱他的手。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同我细说。”

  我还是摇头。

  “我要走了。”我的声音亦是干枯的,喉咙如塞满沙子。

  “这是我这里的门匙,欢迎你随时来。”

  我摇头,手一摔,那条门匙落在地下。

  “韵娜——”他迫近来。

  “你让我再想想清楚。”我说,“我要再想一想。”

  他拾起门匙,“我把锁匙放在这条门毡下,你随时可以来。”

  “太危险了。”我说,“门匙不要随处搁。”

  “没有关系,我家里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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