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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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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张忍不住说:“左先生,我觉得你需要休息吧。” 文思便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姬娜替他开的门。 我叫住他,“文思——”姬娜一把将我拉住。 姬娜说:“如果他昨日同你出去玩,什么事都没有。” 我说:“怎么可以这样子混赖他。” 连阿张都说:“我不喜欢他。我直觉认为他整个人发散着淫邪。”他非常武断。 社会上一般人对于有异于传统嗜好的人都有偏见。我为文思悲哀。 我说:“文思不是一个坏人。” 姬娜冲口而说:“在韵娜眼中,非得杀人越货,才算坏得——”她掩住嘴。 我转头看着她惨笑,现在我正是杀人嫌疑犯。 我随时等待警方来把我锁走,故此惊惶之情反而渐淡。 我取出文思为我缝制的晚服给姬娜看,“如果你不嫌它不祥,送给你。” “左文思确有才华。”姬娜也不得不叹道。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快乐过,”我边说边抚摸着裙身,“感性强的艺术家很难为常人的喜怒哀乐产生共鸣,他不为世人谅解,他一直寂寞。” “你是他的知己。”姬娜说道。 “是的。”我承认。 从头到尾,我自以为爱上他,而其实,我不过是他的知己。 我深深叹口气。 我把裙子搁在沙发上,转入房内,坐在床上。 第十章 经过一日的折腾,天色已近黄昏。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这个死结已经解开。左文思与左淑东都得到自由。除去我,我这一生注定要活在滕海圻的阴影下,他活着死着都一样。 阿张与姬娜张罗了饭菜。我倒是吃下小半碗饭,他们两人却食咽不下。 “这一切请暂时瞒住我父母,虽然纸包不住火,但迟一日揭露他们又可以自在一日,家父有心脏病,实在不能受刺激了。” 姬娜说:“韵娜,我与阿张都明白。” 阿张说:“今夜我睡在这张沙发上。” 姬娜涨红面孔,“不可以。人的嘴巴不知多坏,一下子就说我们同居了。” 我在这样坏的心情下都忍不住微笑起来,姬娜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 阿张答得好,“同居就同居,又怎么样呢。是否咱有人同居,伊们就眼馋?若反对同居,他们大可不同,若赞成同居,大可找人同之,与他们无关之事,他们硬要作出批判,何必加以注意。” 我鼓掌。 那么他不喜欢左文思,并非因他有异常人,而全凭直觉。 我越来越觉得阿张是个妙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阿张的内心世界宽广而美丽,姬娜是个好运气的女孩子。 那夜我们三人就这样睡了。 半夜一觉醒来,但觉得已经戴上手镣脚铐,身败名裂,全岛几百万居民,都对我黑暗的历史与罪行津津乐道,我一切所作所为,街知巷闻,我走在路上,为千夫所指,报章电视新闻,都宣布我所犯天条。 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背脊上一股冷汗,如毒蛇般蜿蜒而下,留下滑腻腻、冷冰冰的毒液。 即使水落石出,我也生不如死,只能到一个无人小镇去度其余生。 我的脑子直如要爆裂,原来做一个被冤枉的人滋味是这样的。九年前年幼无知,痛苦不如今日之一半,已决定以自杀解决一切,今日我应当如何应付? 身边的姬娜不在。 我听到客厅中悄悄有人私语。 “……她太镇静了,你要当心她。” 姬娜饮泣。 当心我什么?我转一个侧,当心我想不开,二十几楼跳下去?我连跳楼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候,便了解到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我点燃一枝香烟,看它的青烟缥缈上升。难怪作家与诗人都要在一枝烟中寻找灵感,确有镇静人心的作用。 等这个噩梦过去,我一定要再一次振作起来。这个噩梦会不会过去? 姬娜低声说:“我很困。” 我连忙按息香烟,用被蒙头,装作熟睡。 姬娜问:“韵?韵?” 我不出声。 她以为我睡着了。姬娜会相信我在这种时间仍然睡得着的,可爱的姬娜。 我用手枕在臂下一直到天明。 很快要住到拘留所去,与电毡说再见,能够享受尽情享受。 我的心凉飕飕地,不着边际,悬在半空。 阿张敲门,我看看姬娜,小孩儿似地睡着,长发悬在床边,美丽纯真。 我说:“进来。” 阿张拿着两杯热牛奶进来,放在茶几上。 “喝一口,喝不下也要喝。”他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聪明外露,但阿张没有这个毛病。 他爱怜地看看姬娜。 我微笑说:“连累你们俩。”我理直气壮,并没有太多的歉意,因是血亲。 “你还说这种话,在这个时候,真是。” 姬娜翻一个身。 “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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