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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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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章一呆。 “是他不好,他对朋友估计错误,我父亲是一个略为天真的人,有时想法十分幼稚,情多多包涵。” 小章犹自咬住不放,“可是他……” 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气力,南孙“霍”一声站起来,拉开事务所玻璃门,“我们要办公了。” 章安仁瞪大眼睛,“这是你的态度?我们五年的交情,就因为借贷不遂……” 南孙没有再听下去,她的双耳已经停止操作,只看见章安仁嘴唇动了一会二,怒气冲冲地走掉。 南孙精疲力竭坐下来,伏在办公桌上,她愿意哭,但不知恁地,浑身水分像是已被残酷现实榨干,一点儿眼泪也无。 回到家中,朱锁锁先到了。 谁是朋友谁不是,一目了然,但南孙觉得无人有资格叫朋友两肋插刀,更加心如刀割。 只听得老太太开口说:“朱小姐,施比受有福,这次实在多亏你。” 还是由祖母出来主持大局,姜是老的辣。 她说下去:“没想到南孙招待你几个月,为我们带来一位大恩人。” 锁锁听不下去,“老太太,这只是一项投资,任何生意都要冒风险,我们说别的吧,南孙回来,我同她聊聊,你也要休息了。” 南孙看着母亲扶老太太进房。 蒋先生把握机会发作,“南孙,这些年来,你原来没有带眼识人,你知道章家怎么抢白我?” 他滔滔不绝开始倾诉其不愉快的经验,说到激动之处,大力拍这大腿桌子,面皮胀得像紫姜,连脖子都红壮起来,额角青筋涌现。 把他一番话浓缩,不外是慨叹不幸生了一个蠢女,白陪人玩了这么久,要紧关头,不见半点好处,他不敢怪旁人,只是这个女儿未免也太令他失望。 南孙待他讲完,喝茶解渴时,才站起来离开现场。 锁锁知道她脾气,也不安慰她。 过了很久,她轻轻自嘲:“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锁锁却只问:“老太太今天吃什么宵夜?偷些出来。” 只有她,天掉下来当被子盖,是应该这样。 “现在可上了岸了。”南孙说。 “你想听我的烦恼?别后悔啊。”锁锁笑吟吟。 南孙看着她:“朱锁锁,我爱你。” 美元升到一元对九元八角港元的时候,人人抢购,老太太却全部卖掉,用来替儿子赎身。 押出去的房子早已到期,银行限他们一个月内搬出,蒋先生终于崩溃下来,号啕大哭,家里三代女人,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南孙收拾杂物,其中有章安仁的球拍、外套、零零碎碎的东西,光明正大打电话叫他来取回,几次留言,如同石沉大海,分明避而不见。 南孙觉得她父亲说得对,世上不是没有情深如海的男人,她没有本事,一个也逮不到。 一颗心从那个时候开始灰。 也有点明白,为何阿姨情愿一个人与一条狗同住。 南孙双目中再也没有锐气,嘴角老挂着一个恍惚的微笑,这种略为厌世的,无可奈何的神情,感动不少异性,生意上往来的老中青男人,都喜欢蒋南孙,她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方便。 南孙知道,命运大手开始把她推向阿姨那条路走。 也不是一条坏路,虽然寂寞清苦,但是高贵。 南孙把家里的情形写了封长信,大约有短篇小说长短,寄去给阿姨。 她盼望有回音,但是没有。 蒋太太知道了,同南孙说:“我们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故此也不能期望什么,她只得她自己,小心点是应该的,与其作出空泛的应允,不如保持缄默。” 南孙恨母亲,因为她不恨任何人。 她千方百计找出理由替人开脱,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有委屈,独独轮到她自己的时候,一点借口都没有了。 当下南孙说:“不会的,阿姨断然不会撇下我们。”蒋太太不出声,但是这下南孙却看对了人,阿姨没有回信,是因为她已动身回来。 南孙接到电话,她已在酒店里,两母女赶去同她会面,酒店房门一开南孙又闻到那股英国烟草混着玲兰香味的特殊气息。 阿姨身上大衣还未除下,她站在窗前,黑色打扮使她看上去孤傲、高贵、冷僻。 “南孙。”她张开双手。 南孙熬到这样一刻,眼泪汩汩涌出,抬不起头来。 阿姨简单地说:“我来带你们母女走。” 蒋太太问:“他们呢?” “他们是谁?” “我的丈夫,我的婆婆。” 阿姨沉默一会儿,“我帮不了他们。” 蒋太太不出声,坐下来。 阿姨问:“你还没有受够?” 蒋太太凄然地,用一只手不住抚摸另一只手臂,像是怕冷。 “那样的一家人,你还想留下来?” 蒋太太不愿意作答。 阿姨仰起头,轻轻冷笑一声。 终于,蒋太太用细微的声音说:“我不能在此刻离开他,我们曾经有过好时光,现在他需要我。” 阿姨说:“他一生中从没扮演过丈夫的角色,他是你的大儿子,你一辈子宝贵的时光精血,就是用来服侍照顾他。” 蒋太太忽然笑了。 过一会儿她说:“是我情愿的。” “你这可怜的女人,南孙,”她转过头来,“你马上跟我走。” 南孙吞一口涏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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